李忠的声音在静谧的深夜中尤为震慑,几乎能将人的肝胆喝裂。
贾明手扶了一下空着的床板强撑着发软的腿,嗫喏了两声,最后还是将他带阿柿来招魂的事说了。
“贾县丞”
李忠似是被他的荒唐气到无力责骂,只剩叹息“万幸我今晚彻夜翻看案卷,想到要来复核死者伤口我们将尸体被放在县衙、反复查验,是为了帮死者求得一个公道,可不是任由你们胡乱糟蹋”
“胡乱糟蹋”
贾明似乎被这句话激到了。
“太爷您还是不信我”
他不甘地燃起了怒火,如同一只濒死却不肯认命的斗鸡,“我可是连断子绝孙的毒誓都发了,您就不能信我一回吗我亲身经历多次,她是真的可以与鬼相通,真的能帮死者伸冤”
怒吼中,贾明顿然来了勇气,只身冲到门槛前,张开双臂,死死挡在门口,用他瘦成条的身躯直面魁梧如山般的李忠
“便是杀人罪犯,被问斩前也有个伸冤的机会,您就算要治卑职的罪,也得让卑职为自己证明一次”
他凛然一个回头“阿柿招魂”
李忠的视线轻易地越过了贾明的头顶,看到了正对面、站在尸体头顶的阿柿。
分明只是一个娇小的少女,可此时,在她的身后,火把的光亮在惨白的墙面上映出了庞大诡谲的阴影,如鬼如魅。
她低垂着眉眼,从顶部缓缓掀开梨娘身上的白布,露出了梨娘已被合上的双目。
白布仍覆着口鼻,阿柿却没有继续,而是从肩上挂着的包袱中取出了一根古旧的白骨钉锥。
那钉锥不知道是由什么骨头制成的,四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形态各异的眼睛,每一处眼睛的凹陷都覆着腥臭的褐色,凝着洗不净的陈年血迹。
盯着它定睛去看,恍惚间,仿佛有无数双猩红的血眸在同时注视着你,令人不寒而栗。
李忠的左方,年轻衙役握着火把的手臂一颤,火光忽闪,屋子内的一切更加晦暗。
不等李忠的目光从白骨钉坠上挪开,白光一闪,阿柿已经将骨锥锋利的尖锥对准了自己左手的食指。
这一刻,年轻衙役忍不住惊抽一口凉气,指尖感同身受地开始隐隐作痛
但阿柿却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将尖锥用力扎进了指肚,一大颗血珠顿时冒了出来,却立马又消失不见,如同被骨锥贪婪吞食了一般。
“血不见了”
年轻衙役惊呼出声。
他的行为极不稳重,却没人对他责备。
所有人都在凝视着面前怪异的景象。
阿柿使劲挤压着那根受伤的食指,却仍旧不见一滴鲜血涌出,仿佛每一滴都被扎在她指尖的骨锥吮了个得干净。
而骨锥身上本已黯淡的血迹也在此时愈发鲜红。
李忠定住鹰目,屏息细看。
那些原本凝固着的血迹竟然动了。
它们像是有了生命般地,在徐徐蠕动流淌。
年轻的衙役声音拔高慌乱“我怎么看到骨头上面的血在动眼睛也在动眼睛在看我”
火光缭乱,李忠咬住槽牙,目光如炬,不动如山
骨锥几近通体赤红的瞬间,阿柿右手握紧骨锥,霍然将它拔出
接着,她垂下被骨锥扎破的左手食指,慢慢放到了梨娘的左眼上。
从指尖与眼皮接触到的那个刹那起,阿柿便再也没有动过半分,仿佛真的成了座泥塑的陶俑。
但眼力极为敏锐的李忠却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