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易怀里冒着刀鞘,紧闭双目。
他并没有真的睡着,而是在想家。
他害怕自己眼里那一闪而现的温柔被别人看见,让人耻笑,破坏他冰冷凶狠的形象。
家里的麦子应该收了吧
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办,来得及收吗前阵子可是下雨来着。
开春后种的韭菜应该收了好几茬了,开集时可以拿去卖,有没有多卖几个钱
清明后有没有种瓜他记得叮嘱过的,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
平阳来了很多大官,瓜果在夏天很好卖,能补贴点家用。
圈里的一只羊蹄子有问题,他想将其杀了卖钱,女人犹豫不决。
好蠢啊,那羊的蹄子早晚烂掉,能活到哪天
唉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后,曾易睁开了眼睛。
“队主。”本队军士端来了一碗野菜汤,笑吟吟地说道。
曾易端起碗,慢慢喝着。
这并不是纯粹的菜汤,而是野菜、肉脯合在一起熬的汤。
最近老喝这个,他都快腻了,但军中最缺的就是各色谷子,能有什么办法
碗底放着一块骨头,曾易也不怕烫,用手指拈起,先啃干净了骨头上的烂肉,然后拿眼瞧了瞧,又开始吸食骨髓。“队主,我给你挑的,不错吧”军士笑嘻嘻的。
曾易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快喝吧,一人两碗,喝完我再去舀。”军士又道。
“这玩意,不到中午,一泡尿就没了,顶个屁用。”曾易一边嫌弃着,一边唏哩呼噜喝得香甜。
饼子、粟米饭之类的饭食,银枪军、义从军、亲军能吃,他们却吃不了,谁让粮食不够呢
军中上下、强弱之别,特别明显,没办法。
“队主,厮杀时带着我,你去哪我去哪,好不好”军士盛来第二碗汤时,轻声说道。
“为何一个队同进同退,哪有什么带不带的说法”曾易问道。
“若阵列野战,我自无二话。”军士说道“可若攻拔敌营,山间厮斗,我跟着你,能活,兴许还能有斩获。”
“有牵挂了”曾易低头喝汤,不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军士沉默良久,道“家里那位怀上了,我想活着回去,最好再赚点钱帛。”
曾易不语。
军士又叹道“其实,当初抱着根木头在水中沉浮时,死不死对我来说已没那么可怕了。梁王救了我,这条命就是还给他又如何我就想我的孩儿活下来,平平安安长大,哪怕不跟我姓。如果能带着几匹布回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一样。
“我执刀盾,你持枪,跟紧我,不要走远。”曾易突然说道。
“好。”军士满脸喜色。
“挺过这一仗,我等就能活。”曾易说道“放心,打不了多久的。多打一个月,银枪军也得和咱们一起喝野菜汤,最迟七月就能班师。”
二人说话间,先吃罢早饭的部队已经收拾行囊,开始出发了。
浩浩荡荡近两万人,离开晋阳,直指石岭。
自晋军主力抵达晋阳后,阳曲等地便来了一场大撤退。
数日内,曾经满地的帐篷拆得一干二净,人丁、牛羊纷纷向北,越过石岭,抵达新兴,留下的只有纯粹的战士,一边牧马,一边监视晋阳方向。
从这一点来看,鲜卑人是会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