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瓷壶倒茶,边道“太晚了,茶点潦草,陆大夫凑合一下。”
陆瞳道了一声“多谢”,伸手将一小碗元宵端到自己跟前,拿银勺送进嘴里。
元宵煮的软糯,里头放了桂花核桃,又香又甜,热食下肚,身子也暖和起来。
他见陆瞳吃得香甜,笑了笑,把青花茶盅推往陆瞳跟前。
陆瞳看了一眼杯中。
裴云暎道“不是酒,丹桂茶露而已。”
陆瞳没喝过,闻言浅浅尝了一口,入口是淡淡的甘甜和茶香。
月朗风清,烛火昏蒙,院落里没有别人,只有墙外远远飘来坊间琴瑟,琴音飘过灯火通明的青楼画阁,飘过罗琦飘香的天街游苑,飘过幽坊小巷,飘过深宅红墙,渐渐飘进这月下的桂花阴里来。
陆瞳凝神听了一会儿,只觉琴音呜咽凄凉,在这团圆佳节中,却生皓月难圆,人生最苦惟聚散之感。
她微微蹙眉,一抬眸,却对上裴云暎若有所思的目光。
见她看来,他便笑了笑“这是广寒游中折丹桂一节。”
陆瞳不言。
家里书籍很多,却没有琴,一方好琴是很贵的。陆柔喜欢弹琴,爹娘攒了些银子给她买了把旧琴。
陆柔琴弹得好,生得又美,总有些暗恋佳人的少年大半夜蹲在陆家门外街上听佳人抚琴,隔壁卖瓜子小哥时常夜里收摊时被围作一堆的少年们吓到,后来那琴就卖掉了街坊们怨气太深。
“听说陆大夫是苏南人”说话声打断了她的回忆,裴云暎含笑望着她“陆大夫从前是怎么过中秋的”
她收回思绪,回答得很冷淡“从前不过中秋。”
这话倒并非说谎。至少在落梅峰的那些年,八月十五的月亮,和每一日的月亮没什么不同。
听她如此敷衍回答,裴云暎叹了口气,望着她的目光半是真心半是调侃,“陆大夫不必对我如此防备,至少今夜,我们应该不是敌人。”
她刚刚救了他姐姐和外甥女,短时间内,他确实不会对她翻脸。
陆瞳平静抬眸,注视着眼前人。
夜风静寂,满庭月色给年轻人绯色公服镀上一层银霜,衬得他那张眉骨英气的脸越发俊美夺人。
他声音清冽,笑容明朗,一看就家教良好,极有分寸,待人又客气亲切,哪怕当初怀疑自己杀人咄咄逼人时,也挂着笑意,好似没心没肺。
但陆瞳却想起不久前,在裴云姝榻前透过云罗帐缝隙,他出鞘的那把银色长刀。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裴云暎如此冷漠的一面。
一直以来,他高高在上,胸有成竹,像个没有破绽的难题横在人面前,让人无从下手。然而在那一刻,她窥见了这难题藏在深处的破绽,或者说软肋。
裴云姝就是他的软肋。
他的软肋,是家人。
见她一直沉默,裴云暎打量她一眼,“怎么不说话”
陆瞳淡道“裴大人想说什么”
裴云暎想了想,放下手中杯盏,看着她。
桂花阴下,石桌上灯色朦胧,他望着她的漆黑眸瞳映了明亮月色,没了试探与傲气,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疏朗。
他道“多谢。”
语气郑重。
陆瞳微微一怔。
虽与裴云暎打交道的时候不多,但她自认也算对裴云暎略有了解。如他们这般簪缨门第的贵公子,亲切不过是显示他们教养的一层面具,所谓的客气是疏离,有礼是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