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在提醒陛下,任何政令都是需要人去实现的,大明的行政力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
权力,没有那么的神秘,掌握的信息越多,对下的实质权威就会越多,掌握信息不够清晰,对下就只有形式权威,由于信息的复杂,整个社会的不确定性,导致各类的事务界定的边界模糊,所以才会出现高度人治的一把手负责制度。
在地方,是巡抚对主要大事一体负责,倭患虏入民变,在朝廷,就是皇帝对大明的兴衰荣辱一手负责。
而一把手承担全部责任就会出现专权,而专权就是权力,权力必然滋生腐败。
实质权威、导致一把手负责,催生专权,滋生腐败,这是所有官僚制度的必然弊病,或者说也是社会运行的基本逻辑,没有人可以逃脱,大到国朝,小到商行、商帮、工坊、每家每户,都是如此。
当下大明很少有女工,那么家庭中所有责任都由丈夫去承担,家庭的一切生活开销、子孙后代读书识字、家族的开枝散叶等等,妻妾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信息了解模糊,那丈夫在家庭中就拥有了绝对的权威,才会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说法,这也是妾室、外室当牛做马,名为伴侣实为奴仆关系的原因。
而正妻至少拥有公序良俗和律法上的承认和保护,所以可以对妾室外室生杀予夺。
王崇古必须要说服对下积极了解信息、已经形成实质权威、大明兴衰荣誉完全肩负、有能力有实力负责、拥有完整皇权的陛下,否则还田法这么大张旗鼓的搞起来,大明必然千疮百孔。
王崇古在大声的告诉陛下,大明现在没有基层组织,还田疏根本无法实施,政策是需要人去实现的,不进行基层组织建设,袖手空谈政令,是水中月镜中花。
维持现状,是最好的办法。
“你说得对。”朱翊钧对王崇古的意见是十分认可的,大明皇权不下县,在国初的时候,是可以做到的,时光荏苒,基层组织架构的彻底瓦解。
大明的基层建设就是里甲制,在里甲制的基础上,有了黄册和鱼鳞册,里长、粮长、驿卒,就是大明的基层组织架构,这一套已经被完全破坏,里长被富户取代,而粮长成为了苦役。
粮长,洪武四年起,纳粮1万石左右的地方为一区,指派大户世代为粮长,征收和解运田粮,且要拟订科则、编制图册、申报灾歉、检举逃税、催办粮差。
这在最开始是个优差,毕竟掌握权力,就可以中饱私囊、为祸乡里,可是随着官田减少、百姓逃亡越来越多、兼并严重,粮长催办粮差,收不上来的税,就只能由自己赔付,变成了苦役后,粮长也开始逃难。
大明的基层组织,彻底瓦解。
大明现在催办粮差,多数都是由县衙的户房找人挂名粮长派出,而后带着充斥着三教九流、来路不明的衙役们,武装催收,而百姓们则拿起所有能拿起的武器,武装抗税,这种斗争一直在大明上演。
所以县衙要多依赖大户认捐缴纳,这样就不必下乡过分催收闹出民乱了,长此以往,大明已经实质性形成了地主富民为乡野基层领导层的社会政治秩序。
所以,地方和乡贤缙绅们是合作共生的关系,地方衙门需要乡贤缙绅配合纳税给朝廷交差。
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地方衙门需要乡贤缙绅纳粮,所以就只能为乡贤缙绅们大开方便之门,清丈,大家都还能够接受,确定地籍所属,偷税漏税的实在是太多,大明财用大亏,朝廷下了考成,要搞清楚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