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册帝缓缓闭了闭眼睛,平复着胸腔内翻腾着的不甘。
她不甘心就此妥协,不单是因为此事本身,更是因为她一旦就此事做出妥协,那么之后便会有无数人,生出迫使她退让的胆量来
对一位君王而来,这无疑是一个十分糟糕且危险的预示。
这种当众被迫做出如此退让的滋味,她已很多年未曾尝过,可她当下竟别无选择。
听着那一道道“请圣上止损”的呼声,圣册帝再睁开眼睛时,视线一寸寸扫视着那些跪地高呼之人。
大殿外,随着云层遮蔽烈日,殿内明亮的光线也在被一寸寸收回,百官脚下光亮可鉴的金砖,无端便显出几分凉意。
片刻,帝王威严无私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内回荡开来“诸卿放心,朕必当秉公处置此事,给江南西道枉死的百姓一个交代。”
此言落地,崔澔率先垂首高呼“陛下圣明”
众人也纷纷拜下“陛下圣明”
看着那些跪拜的身影,圣册帝眼底无分毫波动,抬手示意众人平身,又单独与宣安大长公主道“宣安,你也起来罢。”
宣安大长公主谢恩起身,退立至旁侧。
殿外天穹之上,层层白云随风来去,时卷时舒。
早朝散后,百官跪拜罢,起身三三两两地退出大殿。
帝王端坐于龙椅上方,看着一道道人影退去,直到大殿恢复寂静空荡,仅有垂首不语的内监侍立一旁。
圣册帝静静坐了许久,亲眼目睹了今日早朝之上天子被迫退让之事的新任司宫台掌事,始终未敢出声多言。
直到君王缓声开口,问起的却是其它事,似乎并未因早朝之事就此陷入耳目思绪停滞“淮南道节度使以七百万贯资北境戍边之事近日京中各处是否也在议论”
司宫台掌事略反应了一瞬,才恭声答道“回陛下,是。”
又低声道“除此事外,各处私下议论最多的,是那常节使的身世”
“身世。”圣册帝重复了这二字,视线看向洞开的殿门,声音意味不明。
此中身世,是果真另有隐情,还是阿尚制造出的假象
但无论是哪一种,由此可见,阿尚如今竟是在着手为“身世”而造势了
所以,先前她的担忧或是多虑的,阿尚不会选择荣王,从眼下来看,阿尚真正想选的人是常岁宁。
这个答案在心头明晰的一瞬间,女帝耳边同时回响起的,是几位大臣提议“淮南道节度使声望增长之势过快,恐非好兆头,陛下应尽快设法压制”的声音。
马相也有过类似提议。
那位少年节度使的羽翼丰满之快,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几乎也让所有人感到了不安。
女帝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走到这一步,她也曾试着问自己,天下之大,若谈治理,摆在首要的无疑便是人才二字,而用人之道,究竟是当以能者为先,还是可控者为上
一直以来,她为了稳固皇权,大多时候被迫选择的皆是后者。
这让她得以在这个位置上稳居十余载,但时至今日,却也已然显露出了弊端。
可很多时候,她没有选择。
她非是以战功平定天下的开国君主,而是嫔妃出身的异姓女子,那些藩王武将根本不愿服她,她不杀他们,他们便会举兵杀来,她能做的便是先下手为强。
她不是不知这样做的代价,但是若重来一次,她依旧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