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鞋的妇人笑着道“你家阿浣也跟着出息了呢,上回从军中回来的那几个,都说这位常刺史是个念旧情的,待她们都好着呢季黑脸他家的荠菜,听说都当上官儿了,手底下管着千把人呢想来你家阿浣也差不多少的”
“我家阿浣哪里能比得上季黑脸他家的,阿浣嘴笨,人太老实,不懂得钻研经营巴结那些事”
曾浣听到这里,心情复杂地扯了下嘴角,母亲总是什么都不懂,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懂,自认精通所谓人情世故。
“放心吧,你家阿浣沉稳,当上大将军那也是迟早的事不过阿浣她可有来过信”
“来什么信呀,她不识字,我们家里也没个识字的,且她忙着打倭贼,哪有这闲工夫”提着青蟹的妇人笑着道“但我和她阿兄商议过了,等下个月过罢中秋,我们就去军中看她去”
妇人说着,又将身子往摊子前凑近了些,道“听说没,江都建了个什么书院,好些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呢”
卖鞋妇人“当然听过,前头胡同里的蒋家秀才,前几天才动身去了江都,就是为了那座书院去的”
“我和石头他爹商议过了,回头去军中找阿浣,让她去常刺史跟前说说话,把我们石头也送进那书院读书去”妇人眼中的炫耀之色几乎要遮掩不住。
“这这能成吗”卖鞋妇人道“听说很难进的,要考试呢”
“旁人当然要考,可阿浣是在常刺史跟前做事的当初常刺史带走她时,身边没几个人跟着呢,常刺史能有今日,也少不了我们阿浣一份功劳”妇人越说,市井本色越遮掩不住,也顾不得谦虚了,拿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不过是送个孩子进去读书而已,这点小事,想来总会应允的”
曾浣皱起了眉。
卖鞋妇人满眼艳羡之色“真能进了那书院,可就了不得了”
“进个书院算什么”曾家妇人愈发眉飞色舞“等我们阿浣再出息些,说不定还能帮她兄长在刺史府里谋个一官半职呢。”
卖鞋妇人便又是一番吹捧“那嫂子若做上了那诰命夫人,到时可不能忘了咱们街坊们”
曾家妇人已要笑的合不拢嘴,连连应着,眼看说得多了,这才赶紧提着蟹往家走去。
曾浣站在原处,久久未动。
她的母亲方才并未有半字难听言语,相反全是因她而生出的骄傲,但不知为何,她听在耳中,却觉得心中升起无限悲凉与无望。
悲凉是因母亲从始至终没有提起过她的不易,提起她时只有炫耀没有分毫担忧。
无望则是一种之后的日子一眼便能望到头的无望。
这就是她想要得到的改观和认可吗
母亲在意的是她这个女儿,还是她能给曾家带来的体面和利益
答案已经清晰地摆在眼前了,只是从前她局限其中,不曾细想深究。
母亲想让石头进无二书院,还想让好吃懒做的兄长进刺史府何其无知,又何其贪婪。
曾浣脑子里忽然出现一道声音这种无知而贪婪的纠缠,会毁了她拿性命拼杀换来的一切。
她转头看向嘈杂的四下,脑子里乱糟糟的。
街上吆喝声不断,她看到了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脑海中闪过幼年的自己说想吃糖葫芦,母亲却充耳未闻的画面。
可兄长说想吃,母亲却又突然能听到了。
她的声音,似乎总会随风消散,永远没办法被母亲听到。
当初嫁人也是母亲的选择,她纵然不愿意,却什么没都说,因为她知道母亲“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