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也就这么一直看到了天色复昏,农人开始收拾农具准备回家之时,才匆匆避开。
日已西斜,他二人的影子仿佛被这最后仍燃烧的太阳从轻盈的天上打落至田间地头,再沾染了厚厚的尘土,变得沉重而逶迤。
站久了自然也会累,
谢不为便拉着止观法师到了来时曾路过的一间破庙处歇息。
破庙显然衰败已久,灰尘如土,蛛网如布,供台零碎,蒲团无踪,就连正中的佛像,也缺失了一臂,面容法相掩在了灰尘及蛛网之下,看不清究竟是哪路神佛。
但谢不为并不讲究,到外面随意拾起了一支长叶,大略清扫了门后一处地方,便直直坐了下去,再抬眸邀止观法师,“周哥哥也坐吧。”
止观法师凝眸,直直地看着谢不为看了许久,久到外头昏色将黑,弯月隐约挂在了西山上,才缓慢地坐到了谢不为身边,略略阖眼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见的吗”
谢不为拍掉了长叶上沾染的灰尘,再吹了吹,状似无意道“是也不是。”
说着,用长叶指了指门外深灰色的天空,“有太多太多,我们都看不到的东西藏在了黑暗之下。”
止观法师闻言沉思,再道“是更多农人的劳作吗”
谢不为眸底映着深灰色的天空,但却闪烁着比星子还要明耀的光芒,摆首道“不是。”
再收回了眼,目光落在了止观法师的帷帽上,那处之下便是止观法师遮掩住的佛之印记所在。
“是众生。”
他不等止观法师再发问,面上缓缓展露笑意,“我知道周哥哥一定在各种经书中读过各种众生相,但无非是众生皆苦,需以苦作偿还上一世的债孽,再换取下一世的安乐。”
他慢慢取下了止观法师头上的帷帽,那昱金印记瞬间散发出了淡淡光芒,但很快又暗下如常。
谢不为并未在意这一点已超脱常理的异象,只再温声道“可众生相究竟是什么呢”
他垂眸细数,“是昨日熙熙攘攘参加斋会的百姓,是围聚在莲台边听你讲经的公子,是长干里经营衣铺的店家,是街边烹煮汤饼的铺主,是今早载我们来此的牛车主人,是田间辛苦劳作的农人。”
他忽的抬眼,再凝止观法师,“是你,也是我。”
他又笑着摇摇头,“可仍不止于此,太多太多众生,你不曾见过,我也不曾见过。”
止观法师头顶的印记又开始隐隐闪烁,但他本人却无甚感觉,只拧眉追问,“可你不是说,要带我见神佛吗”
谢不为将手中长叶慢慢卷起,又倏地松开了手,再任其缓缓舒展,复摆首道“我不能带你见神佛。”
他再将目光猛然扎进了止观法师琥珀色的眸底,一字一顿,声音在此空荡的破庙中竟如在空谷,隐有回声,“只有你自己才可以。”
“不见众生,何以见神佛”
止观法师浑身一颤,头顶的印记也愈发闪亮,如黑夜明珠一般,微微照亮了已完全陷入黑暗的四周,他像是一下子失了声一样,几度张口欲言,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谢不为却不再看止观法师,而是望向了外头已显在深紫色天幕中的月亮,“你不该被拘于高楼之上,外面有更旷阔的天地,有更多不曾见过的众生。”
顿,“也有,
你想见的神佛。”
忽有夜风吹入破庙,竟吹起了断臂佛像上的蛛网灰尘,庄严法相重现于世,长眉垂眸,低视众生。
但他二人都不曾发觉,一人望月,一人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