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为尚未回答,跟在身后的阿北倒是浑不在意地从他们二人中间挤了过来,往里头一站,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对着赵克摆摆手,“不必麻烦旁人了,我自会为六郎收拾。”
谢不为与阿北关系并非只是主仆,感情要好,平时并无严格尊卑之别,阿北这般代为回答及决定,很是自然,而慕清连意也在这些时日里习惯了谢不为的不摆架子,也不觉得阿北这般有何不妥。
但赵克却从未见过如此主仆,很是震惊,看看阿北又看看谢不为,胡须都显得更翘,“这是”
谢不为自然不会责备阿北在外人面前的自作主张,反倒跟赵克解释道“他是我的贴身仆从,名唤阿北,我这人不喜什么规矩,散漫惯了,他便随了我,若是有冒犯赵郡丞的地方”
赵克连连摆首,只道“不冒犯不冒犯,是我少见多怪罢了。”
谢不为便收回了未说出口的客套话,转又请教道“方才我来的时候,看见外头在晾晒黄籍,很是稀奇,里头可是有什么讲究”
听到谢不为提及黄籍,赵克双眼一亮,但瞬间又作为难状,开始捋自己的胡须,忍不住地叹息,“这事吧,实在有些难办。”
但只漏出了一句话,便在叹息间抬眸看着谢不为的面色,这让谢不为接话的意图实在有些明显,倒教谢不为略略挑眉,怎么感觉他才刚来,就被眼前这位赵郡丞算计上了
不过谢不为未曾表露半分心中所想,而是很给面子地倾耳,“但闻其详。”
赵克捋须的手一停,叹息也止住了,“谢主簿也知,我们这儿郡府所辖自有整个丹阳郡的民政,其中最为重要的自然便是每年的赋税,丹阳郡虽不及会稽五郡富庶,但征收所定额的赋税还算容易,不过这收着容易,交着也容易,可核对却不容易了。”
谢不为及时接话,“怎么最为简单的核对竟成了不容易之事”
赵克满意地点点头,坦然续道“既然谢主簿为太子殿下所重,那我便与谢主簿直说了吧,这每年赋税核对需经度支尚书首肯才算过了明账,但如今的度支尚书乃出自颍川庾氏,而这庾尚书与太子殿下多有不合,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庾尚书竟令其下度支郎拖磨着我们丹阳郡的赋税核对,从去岁年尾一直拖到了今年春末,眼看着离夏收不过两月了,但前些日子度止郎还是推脱。若是去岁的税账不结,今年的夏税便不能征收,不能征收的话便无钱粮上呈国帑,到时就算其中庾尚书作梗的事被揭露,但耽误的夏税却再难补齐,罪责还是会归到殿下和我们头上,殿下的名声也会被连累。”
他一口气将事情原委讲了个清楚,又作愁苦状,“都拖到去岁黄籍税账遭潮发霉了,我才教人拿出去趁着这难得的晴天晒晒,总不能让这些册本烂在库里吧。”
谢不为默然许久,他好似察觉到了,这丹阳郡府主簿的任命以及赴任当天让他瞧着的黄籍不会都在萧照临的安排中吧。
萧照临本人不便与颍川庾氏正面起冲突,而丹阳郡府中的寒门官吏不能亦不敢与颍川庾氏起冲突,但若是有个出自与颍川庾氏相当门户的人,又恰巧负责其中被拖磨之事,那么,于情于理也合情合理,能找亦敢找颍川庾氏要个说法。
而这个人,好像此刻就是他。
且具体到他谢不为的身份,他的叔父便是凤池台中权柄最重的谢太傅,那让他去找庾尚书核对账本,不看僧面看佛面,事情或许便能有转圜余地。
谢不为想通此处关窍,唇角勾起了个笑,怕是在他于栖芳园说出“愿为殿下分忧”的那一刻,萧照临便算计好了这后面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