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拓示意施翎进屋,自己去马厩将人领去偏厅,自己抱胸守了门侧倾听动静。施翎解了蓑衣露出缚在怀中熟睡的稚童来,许是途中劳累,力小不支;许是有人以身作荫遮蔽风雨,那稚童睡得面颊绯红,颠簸辗转竟是不醒。一旁少年也除了雨具,家逢变故消得身瘦,生离死别损得容残,他虽狼狈憔悴见着沈拓与何栖二人,仍旧理了理仪容敛身一拜“赵宜拜见沈家伯父伯母。”
何栖眼前微黑,拿左手握住发抖的右手,稳住身形,问道“芨州州府与你”
“正是家父。”
施翎在旁噗通跪倒在地,纳头三拜,何栖鼻中一酸泪如雨下,赵宜随之撩衣跪倒。
施翎道“哥哥嫂嫂,施翎是来拜别的,原本不该累哥哥嫂嫂涉险,只我心中不甘,今此一别,此生难见,不见得一面纵死也难瞑目,定是毕生所憾。因此施翎任性妄为返家作别。”
何栖怒道“好个返家,此处既是家,你又要去到何处”
施翎泣道“哥哥嫂嫂原谅则,弟弟犯了事杀了人,他处才是安命容身之所。”
沈拓道“阿翎素来是爽快的人,刀架脖颈不皱一下眉头,作得什么离别情态,先将前因后果说个清楚。”
施翎不敢隐瞒从头至尾一丝不落地说得仔细,道“我杀了官差,再无退路,留在家中只会牵连兄嫂。踏遍山川看尽江河,剑管不平事,本就是我心中所存志向,如今也算心愿得偿。”又落泪道,“施翎薄情寡义,只得负了兄嫂,何公、阿计的一片深情。”
何栖冷笑道“这话你留与阿爹说罢。”
施翎面色惨白,他本就生得好,长睫抖动引得人无端心疼,垂首委屈道“我我不敢与何公作别。”
沈拓徘徊几步,道“你既已经灭口,又哪里了去寻你踪迹大可在家中住下,两位赵小郎君更换名姓,只作投奔来的远亲。你本非桃溪之人,有亲来寻,哪个会去疑你”
施翎摇头道“此举太过冒险,施翎不敢也不愿哥哥嫂嫂牵进此事之中,既是我做的事,自由我来担责。”又道,“常言道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哪有周全无误的事,我虽杀了那几个值守,难保还有漏网之鱼。施翎半丝都不愿兄嫂家人涉及险境。”
何栖只不应,心中谋算着万全之计,
赵宜在旁抱着阿果,茫然道“不如由我自去”
施翎淡声道“我施翎岂是负义鼠辈,埋首跨下做人”
沈拓权衡种种,狠了狠心,咽下泪意“阿圆,去为阿翎做碗面来,再为他一葫芦酒。”
施翎听闻此言,咧开嘴爽朗一笑,掩去眼中泪拜道“施翎谢哥哥嫂嫂成全。”
何栖张张了嘴,喉间刺痛似是吞了糠麸,怒道“是你哥哥应的你,我却不知成全,你也别来谢我。”她拿手一拭泪,转身出了偏厅。
沈拓扶起施翎“吃了面,再与岳丈道个别。”
施翎露出哀求之意,道“哥哥教我。”
沈拓摇头笑道“阿翎,哥哥只许得你走,却教不来生离。”
施翎只感有如肉身过刀山,千刀万仞割了血肉,痛彻心扉。何栖亲手做了两碗面,青菘油翠、白菌鲜甜、鸡蛋嫩黄、腌肉香咸。
施翎与赵宜食不知味,满头愁绪。
沈拓道“快刀才斩得乱麻。”不顾施翎满目乞求,唤了何秀才起身。
施翎手中筷子重若千斤,怎也抬不起来,垂头就着碗沿将面扒入嘴中,喉中哽塞,哪咽得下半口,忽感头上一沉,一只苍老的手轻覆他发间,听得何秀才哑声轻道“吃罢吃完了再走。”
施翎眸中泪下,全砸进了面碗里,也不敢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