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动容,伸手握住婉兮的手。
两人一同立在船舷边。此处已是扬州,可是两人却都藏不住的心情沉重。
这哪里还是“烟花三月下扬州”里的那个扬州
此时的扬州,触目所及,河道狭窄,不足两丈;河道两边一派荒凉,不见亭台。
眼前的这个扬州,不见“二十四桥明月夜”,不见“春风十里扬州路”;唯见黄土白沙,杂草虫鸣。
婉兮揪紧袖口,垂下头去,“扬州怎么了这根本不是奴才期盼的扬州。终究是见面不如闻名,还是自古文人过于溢美之词带”
婉兮的感喟,实则早已刺痛在了皇帝心间。叫他坐不下,从进扬州地界便只能立在船舷边。
若论诗词风雅,大清历代先祖都不及他。抒写扬州的那些诗词歌赋,早在他心里烙下深深痕迹。
他也多年神往,这一次终于能亲自前来,看见的同样不是自己千里迢迢想来看的这个扬州。
婉兮悄然抬眸,静静望着他的侧脸。
她看见他的神色里也有那样悄然刻印的尴尬与痛楚。
婉兮垂下头去,伸手轻轻攥住了皇帝的袖口一角。
“爷不必说,奴才实则明白。”
她的祖上好歹也曾经是大明武将,她的祖籍也是江苏,故此曾经在大清骑兵南下攻打扬州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什么,纵然民间极少提及,她却也是隐约知道的。
豫亲王多铎率军攻打扬州,史可法等率领军民抵抗。清军亦损失惨重,故此城破之日,曾有十日屠城。
那一场噩梦之后,扬州便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扬州。如今江南汉人间流传的那些反清复明的文字里,扬州总是被大书特书的痛楚之处。
婉兮自己流着汉人的血,此时身为大清皇帝的嫔妃,这样的身份叫她更懂此时皇帝的痛楚和挣扎。
婉兮垂首轻声道,“带兵打仗的事,奴才不懂。奴才只知道,如今已经过了百年去。从前敌对的是大明与大清,扬州作为明朝故地,理应拼死抵抗;可是如今,大清定鼎已过百年,扬州也已经是大清的土地。”
“那些争斗和屠杀,都已经应该远去。这会子更要紧的是,叫扬州重新变回曾经的那个扬州,叫扬州的百姓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也能感受到朝廷恩泽,安居乐业。”
皇帝攥紧了婉兮的手。
那样用力,攥得生疼。
不过他随即转头,面上映上水色天光,长眸清冽。
“你说得对。与其纠结过去,何如叫叫扬州重归昔日繁华”
婉兮便也笑了,抬手朝前指去,忽地欢喜扬声,“皇上看,前头终于出现亭台了还是彩楼,这般鲜艳夺目,可见是新搭建的,就是为了迎接皇上呢”
皇帝也心神一振,挑眸望去,终是含笑。
“没错,是扬州盐商出银子所建。”
婉兮歪头望皇帝笑。
皇帝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就说。”
婉兮垂首,“妾身听说,皇上此次南巡,倒没动用多少库银和内帑。路上花费,多为盐商所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