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一听就要推辞。
她在乡下也算个有名望的老婆子,东家嫁女、西家娶妇,总能请她去吃一杯酒。但放到贵人面前却不经看,又没读过诗书,取个花儿、妮儿的名字,岂不招了二奶奶不悦
但凤姐眼神恳切,又不像是戏弄她的样子,刘姥姥话到嘴边一转,问道“不知大姑娘生在什么时候,可有什么忌讳的”
大姐儿生在乞巧节,也是凤姐的一个忌讳。她说给刘姥姥知道,又叹一口气,“就因生在这时节,她打小就三灾八难不停歇。我和他父亲多年就她一个,生怕她有个好歹,跟着操碎了心。”
刘姥姥虽粗俗,但大俗却反能成大雅,她当即道“那就叫巧姐儿。”
凤姐果然说话算数,立刻传令下去,往后全改口叫巧姐儿。
她如今儿女成双,万事不求,一心搭桥铺路广结善缘,当即要把刘姥姥引给老太太。
老太太见她偌大年纪,说话也诙谐,果然很是喜欢。
刘姥姥有心俯就,也不介意扮丑逗趣,姑娘们在一旁瞧着,全笑得直打跌。
黛玉先前见过封夫人落魄穷苦的模样,如今再看刘姥姥,就有些笑中带泪的意味。
和这些真正的疾苦相较,女儿们闺阁里的一点忧思牢骚,便不算什么了。
悟空瞧她若有所悟,道心悄然种下,不由欣喜。再看刘姥姥时,便又多了一分好感,抬手给那刘板儿添上一点福泽。
刘姥姥自己是长寿心宽之人,于她已加无可加,福荫在外孙身上也算合宜。况且这个刘板儿,还和凤姐家的小丫头有段姻缘。
国丧里不能饮酒,悄悄开个小宴却也使得。老太太吩咐了厨房好生收拾一桌菜出来,捡着刘姥姥带来的果蔬,把那能用上的都用上,也让她尝尝富贵人家的菜色。
刘姥姥不曾吃过这样的金颗玉粒,每一口都嚼到无味才咽下去,深觉今日是个大造化。
老太太还未尽兴,又令已清茶代酒,行起酒令。刘姥姥粗鄙,倒也是个趣人,惹起许多笑话,逗得满堂主子奴婢合不拢嘴地哄笑。
“老亲家,你今日奔波,又与我们说了这一通话,想是累了”贾母携着刘姥姥的手,笑道“咱们府里旁的没有,屋舍还有几件,望你不要嫌弃,略在咱们府里住上两日。”
这时节家里倒不大忙,刘姥姥见贾母真心挽留,也有心见识一番,自然没有不肯的。
凤姐便精心安排了房舍,又打点一应用具、衣衫,亲自领她祖孙两人去看。
刘姥姥初回见凤姐时,只觉是威风凌厉更多,这回再见,却更有三分慈悲良善。也不知是上回匆匆相见,未窥全貌,还是这奶奶得了什么点拨。
刘姥姥带着板儿安置了,姑娘们却聚在一处说话,提起她来,都要揉肠子。
“你一向是最伶俐刁钻的,总想着你该有妙句来说她,怎么反一直不张口”湘云一拉黛玉袖子,笑得腮帮子发酸。
“你若问,我这里也有,”黛玉低头搅帕子,“譬如她说吃个母猪不抬头呢,只唤个母蝗虫又如何但咱们是不识疾苦的,这样红口白牙地打趣人家穷苦人,未免刻薄。”
姊妹们不料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忙拿帕子掩了口,再不笑了。
“咱们自小长在这府里,出门也少,倒真没见识过农人耕耘之景。”
迎春想一想,只想起白乐天“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之句。
湘云倒是跟着叔父外任过,但她是女眷,除了沿途偷偷揭个帘子,多一点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