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不许茂哥儿再去院子里胡耍,每日听完了课便回书房写字,暖阁里头烧得热热的地龙,一家子人都在屋子里,蓉姐儿临了窗借那阴暗暗的光做针线,秀娘便在桌上摊了一桌的帐册。
今年因着王老爷的丧事,茶叶到底不如去年卖的多,倒是丝坊比茶场出息多些,靠着金陵近郊的两处农庄上产的稻米倒卖的好价。
她一面算帐一面叫玉穗儿给她揉腿,蓉姐儿动了两针抬眼搁下来伸个懒腰,看看玉穗儿眼睛一转“娘,冬至节里,还给不给放假”
从江州带来的下人定是回不去了,除开几个配了人的,再有便是这栋老宅子里头原本留下来的人,去岁倒是放了假的,今年秀娘却没提起这茬来。
玉穗儿是金陵人,娘老子一次卖断了十年,到了时候还得放出去的,她自家知道到了十七岁还能回去配人,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这才趁着闲时便做绣活,等回了家手上捏着银子,也能寻个好人家。
蓉姐儿想的却是叫她趁着回家过年,好去瞧一瞧宁姐儿,秀娘却没想这这个,清了一笔帐叹一声“年年催年年不送来,这笔帐怕是要不回来了。”
王四郎为人豪爽,又最讲义气,那些个来借钱使的不在少数,还有那拿了茶叶卖出去再盘一回利还不来销帐的,全只拖欠着,老实的还给张欠条,不老实的索性连个借据也没有。
秀娘原说了两句,他却一摆手“都是兄弟,哪里就有要这张纸片儿。”别个小帐便罢了,独这一笔却是大帐,千把两银子,说定了年前还,眼看着就要冬至了,怕是年前还还不回来。
蓉姐儿扁扁嘴,每到年关总要叹那两笔坏帐,这还是爹回来说了的,她们不知的外头还能少的了,秀娘也是因着这个捏了丝坊不肯放手,这些个出息再不往别处去投,王四郎心太大,家里总该有个保底的营生。
一年开销再加买丝养人,余下来的能买田俱都买了田地,连王四郎自家也晓得,没个立身的根本,他也干不得这么些事儿,便是手头银子一时周济不过,也不去动丝坊里的银子,还立了个好听的名目“那是你的生意,我再不插手。”
说不插手,却又放心不下沈家人,除开孙兰娘,里头那些个管事的,有好些也都是王四郎的人,秀娘不是不知,只不过原就不是争先的人,睁一眼闭一眼罢了,只要这项生意保本不动,是她来办还是王四郎来办,又有甚个差别,往后总是给茂哥儿的。
便是孙兰娘,这些年的好处也尽够了,家里起屋子买地,哪会没有油水,不过看着伸过手的情份,只当是还人情,不过份,便罢了。
这一回叫秀娘忧心的,却是算盘送了信来,王四郎把孙家那个姐夫开革了,孙兰娘怀着身子,丝坊里原就有她娘家人,她一家五个姊妹,还有两个哥哥,同她一向要好的姐妹靠着收丝收蚕,家道也富起来了,还有孙家的娘家嫂子,一样俱是靠着大树好成凉。
不成想她一不在,这几个竟出了纰漏,算盘一年总有三四个月不在金陵,这个二管事当的辛苦,九江泺水两处跑,这一看瞧出门道来,那几个管事再一报上来,他哪里瞒得下,两边都送了信,王四郎一封信儿就把孙家那个挑头的踢出了丝坊。
这下捅了马蜂窝,依着潘氏的性子,好容易占了理,还不拍着门骂大街,可孙兰娘怀着身子,那肚子里头说不得就是孙子,半句难听话都没叫她挨着,反而守了大门不叫孙家人进。
她嘴皮子上的功夫,这些年却没落下来,指了鼻子骂上一回,把那两口子骂的拎着礼灰溜溜的转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