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这一次,他可以活个明白,活到白头。
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白盐一样铺满了京都。
院子里,梅花枝头颤巍巍托起了一蓬蓬雪,一朵新花正撑开沉甸甸的积雪、急欲绽放开来。
暖室内,一幅万木逢春图已完成大半,只待添上最后一笔。
唐枕单手拖着下巴看着画画的婉婉,目光微微迷离。
婉婉画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说,我娘她会不会去和离”
锦州城破之后,燕衔玉并未如他们预料的那样拿沈氏或者沈从的性命作为要挟,沈氏和沈从很快就被接了回来。婉婉的父亲顾中朗之前为了攀附大族许下不少承诺,满以为分外欣赏他的好女婿会为他扫尾,没想到唐枕不但不给他扫尾,还直接挖塌了士族的根基,因此私底下遭了不少报复,人虽没死没残,但精神头憔悴了不少,如今整日在家里闭门不出,再也没了折腾的力气。
沈氏如今回来,也不与他住在一处,只是名义上,他们仍是夫妻。
从前,莫说是士族女子,就是普通平民女子,也鲜少有敢去和离的,因为那样与被休弃无异。可是现在不同了。
婉婉打心眼里希望娘亲能与父亲和离,光明正大地独自生活,而不是像从前一样逃到另一个地方。
唐枕对此倒是无所谓,“岳母都一大把年纪了,她能想清楚的。你我身为晚辈,就不用过多操心了。”
婉婉点点头。
窗外风雪呼号,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她侧头看向唐枕,发现他虽然朝着她方向,目光却有些涣散,眉心轻轻拧起,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怎么了”
婉婉放下笔,走到他身边。
唐枕一下回神,大掌包住她的小手摇了摇,“我刚刚在想,我现在还活着,年轻力壮,还能压得住下头那些人,等我老了,死了,该怎么办呢”
刚刚用暴力摧毁了士族的根基,现在看上去是一片太平,可是再等一百年,甚至不到一百年,又会形成新的贵族阶层,它不会像士族那样嚣张跋扈,却会更隐晦,更难铲除。
这是人性,根本无法可改,总会有人想要走捷径,总会有人想要占据更高更好的位置,为此垄断资源,欺压良善,奴役贫弱然后又是一轮历史的循环。
唐枕所展现出的力量可以震慑住这些人,也可以延缓这种循环,可他不是真正的神,他总有老去死去的一天,又或许,还没等到那一天,他就开始累了。
婉婉握紧他的手,歪头冲他一笑,“可那又如何呢你不是说过吗我们只求问心无愧。等哪一天你累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去游山玩水,去哪里都好。你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何须一辈子扛着重任”
“婉婉呀”唐枕轻叹了一声,有很多肉麻的话藏在心里,可是他说不出来,从前在月亮下举着手发誓要对婉婉如何如何的情景,仿佛比上辈子还遥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婉婉的目光,他竟然感到了几分难为情。
半晌后,他才道“三十年,三十年后我就退休。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可怜的婉婉,都没去过多少地方,那些名川大山恢宏风景,她一定没见过吧
婉婉其实不是个爱出门的性子,但她觉得唐枕喜欢外出,于是她粲然一笑,“好,到时候都听我安排,我指哪儿你就去哪儿”
生时共饮,死后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