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达多大略注3。”沈娆知道父亲是朝中保守一派,向来奉行中庸之道。虽然她平日里能说会道,但是沈家子弟对于读书一事都看得极重。此时又论及史事,她当然不敢胡言乱语,班门弄斧。
“此乃史家之言。今日你只当作与为父闲谈,不必拘谨。”沈伦笑道。
“是。”看来父亲不好糊弄,自己虽然一知半解,但也确实是读了书的。
“儒生皆言司马懿不如诸葛亮,几次北伐不是空城计就是避而不战。女儿却认为司马仲达能忍耐,又有足够的度量。他不与诸葛孔明正面对战并非胆怯,而正是高明的消耗敌军之策。”
沈伦闻之抚须而笑,又听她说道,“世人都将其比作王莽、曹操、刘裕诸奸雄,女儿觉得这评价有失公允,相国匡辅魏室,历事忠贞。”
“作何解”听到沈娆认为司马懿为忠臣而并非奸雄,沈伦又问道。
“丞相与太傅乃是天壤之别。曹公之事皆仲达之子孙为之,而仲达则终其身未敢为之。曹公之忌先主,是欲除宗室之贤者;而太傅之谋曹爽,是特杀宗室之不贤者。丞相所为,弑主,害皇嗣,僭皇号,受九锡,而太傅未有之。”沈娆正说得起劲,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面色已十分惊讶。
“依你所言,比孟德如何”沈伦追问道。
“制其兵,出奇应变,奄忽若神,无往不殄,虽曹公有所不逮焉。注4”在沈娆看来,曹操与司马懿皆是执掌天下的风云人物,二人又被其后世子孙追尊为帝。她怎能随便评论先代帝王呢,但父亲考校功课,她只好老老实实地以自己的观点回答道。
“哈哈哈,好”沈伦大笑道,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女儿竟然有如此真知灼见。
沈娆从颐风堂回来时,她身后除了连翘、桑儿,还跟了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大箱子。
看来父亲今天很是满意她说的嘛,不但没有怪她僭越诽议,还第一次大大地夸奖了她。沈娆喜不自胜,但是看着那一箱子书,她又有点笑不出来了。父亲这奖赏也太虽然没说让她什么时候读完,但沈娆知道,有了这次考校那肯定就有下回。
她又想到,还是父亲老奸巨猾,棋高一招,这简直就是变相的阻止她出府啊。当时自己还说得兴高采烈,神采飞扬地停不下来,现在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是喜欢读书,但那是打发时间用的,如此功课繁重,和考科举有什么区别
沈娆走后,沈伦依旧坐在原处。他吩咐下人,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
他还在细细品味刚才小女儿所说的那一番话。
自己虽然是守成一派,但门下那些儒生平日所言大多迂腐,无一例外的只会歌功颂德。而顾禹同的革新之论,他认为太过激进,会触动立国之本,稍有不慎就是礼乐崩坏,朝纲动摇,乃至外忧内乱,生灵涂炭,所以他竭力反对。不过相比之下,那顾禹同的人倒是一个个能言善辩,多有谋略。
这一点他很是羡慕,曾经他也感慨过,若是能得之一二,此生何其幸哉。想不到如今自己的女儿也有如此见解,有女若此,亦是此生无憾。
看着那窗边的烛光微动,屋外好像又下起了细雨,他又若有所思。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