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海边找到渡口,又从渡口找到竹林花海,最后循着箫声找到了弹指峰。
风自海上来,四面八方,无孔不入。黄药师一袭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箫声也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黄蓉轻手轻脚的靠过去,等着曲终。
弹指峰是桃花岛最高的地方,风大月明,脚下的花草都似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黄药师也在白霜里,浑身笼罩着淡淡的寒意,两鬓已白,岁月苍苍。
黄药师止声,偏过头瞧她 “还没睡”
你就装吧。
黄蓉摸了摸鼻子“原是准备睡了,但同七公说了些许话。七公将酒挖出来了,我瞧里头也不像装了什么的样子。”
黄药师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不可见的一蜷“嗯。”
黄蓉倾身,自下而上瞧着黄药师“爹,那酒里藏着什么呀”
“不知。”黄药师淡淡道。
“那我们打开看看,看看里头装了什么。”黄蓉一把将手里头的酒坛子提起来在黄药师眼前晃了晃。
黄药师一愣,便见黄蓉飞快的收回,一把揭开了封泥,酒香四溢。
“这样怎么看得清楚,将酒倒了”
黄蓉根本不给黄药师迟疑思索的机会,拖着酒坛底就要倾倒了酒液。黄药师根本没有时间多想,本能的挡住了黄蓉将酒夺了过去,脸上闪过一丝怒容“胡闹甚么”
“分明是爹胡闹。”黄蓉道,“明明舍不得,明明很看重,做甚么送人。”
黄药师白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爹,我总觉得你离我好远,越来越远。你一个人闷不吭声的走在前头,要走到哪里去。”黄蓉双手将泥封递给黄药师,“爹,我们去将大师哥找回吧。”
她自崖边坐下来,双腿挂在外头,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瞧着月亮。
“爹,我想我娘了。”黄蓉轻声道。
黄药师不语。
黄蓉慢吞吞的晃着脚“你能同我说一说我娘么”
黄药师默了片刻。黄蓉伸长了手拉了拉黄药师的袖子,以她多年经验,以这样的动作撒娇黄药师最受不了。
“爹爹。”
果然,黄药师握着酒,道“你母亲是个极聪慧极通透的女子。”
黄蓉撅了撅嘴,对着回答不是很满意,又问“那我大师哥呢,他又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黄蓉撒娇扯袖子也没用了。
黄药师的目光垂落,穿过夜色落在浩淼磅礴的大海上,嘴唇紧抿不肯开口。
黄蓉就知道他不会说的,她故作疑惑“七公同我说大师哥生的很是貌美,性子也好,为人温柔体贴,是个顶顶贤惠的”
胡扯。
黄药师沉默着,小崽子蹲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耍赖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鬼虎狼嚎绕岛多年还不曾绝的笛声还在耳边。他不是那个模样的。
黄蓉扭过头,眼见着黄药师捏住酒坛的瓶口仰着头喝了一口坛中酒,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鬓边的白发像是经年旧雪。他一个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站在峰顶悬崖前,青衣渺渺,两鬓着霜,明明容貌清隽近无改,还是让人觉得他已然满身风尘,行将就木。
黄药师摩挲着酒坛口,咽下旧年桃花酒,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冷到腹部,五脏六腑都冷透了。烈酒如刀,刀刀痛人。
这只是一坛酒,一坛再普通不过的酒。酒里的秘密在于酿酒的人,需得他二十岁请手挖出来,需得那个人在他面前请口告诉他。他终其一生,以为在临终时多少懂得那人一些,不想,还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