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躺在床上的女孩儿始终沉沉地睡着。
而她以为的神明,则坐在她的床榻旁,凭着身后悬空燃烧的银色流火,动作轻柔仔细地,一点点替她挑出伤口上沾染的细小瓷片。
只要她在睡梦中皱眉,他便会停顿一下,瞧着她的面容半晌,然后手上的动作就会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除了对藏宝室里的那些矿物宝石,和所有他喜爱的名家字画,慕云殊几乎从未对谁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更不提他的这份温柔细心。
后来碎瓷片全部挑出来,他手掌上银光闪烁。
刹那之间,她脚底的伤口就已经恢复如初,不见丝毫痕迹。
当逐星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倾洒进来,刺激着她的瞳孔。
屋子里除却她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人。
如果不是察觉到自己脚上的伤口全都凭空消失,逐星几乎要以为,昨夜她所遇见他的那时候,不过是她做过的一场梦。
他是真的来过。
逐星抱着双膝,在床榻上呆坐了好一会儿。
“明天,我会来接你的。”
她的耳畔,忽然回响起昨夜他曾那样真切地说过的这样一句话。
今天,是逐星的十六岁生辰。
整个燕山村里的人,都记得逐星的生辰。
但没有人真的在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十六年,他们只在盼着,逐星被献祭的这一天。
数百年来,燕山村献祭给山神的少女已不在少数。
逐星,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
这在燕山村所有人的认知里,根深蒂固。
他们绝不会可怜她的生命,也绝不会承认她的无辜。
逐星从记事以来,就无比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可岁月它从来不会因为人的惧怕或期盼,就变得缓慢或是迅速。
该来的总会来,而她这么多年所做的那些抗争,到底都变成了无谓的挣扎。
或许她这么多年来无数次的逃跑,看在整个燕山村的人的眼里,都不过是一只蝼蚁的可笑的反抗。
逐星想要活着,似乎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献祭的时辰,永远固定在晚上,这是燕山村数百年来的传统。
所以下午的时候,逐星就被葛娘和昨天那几个妇人按在梳妆台前,强硬地捏着她的下巴,一点点地给她上妆。
葛娘算是燕山村里最会上妆的人。
每每村里有姑娘出嫁,他们总愿意来请葛娘去给新嫁娘上妆,可葛娘应邀的次数却并不多。
即便是这样,那些要出嫁的姑娘,也总是想请家里人来葛娘这儿碰碰运气。
毕竟葛娘的这双手,确实是极为精巧的。
被她装扮过的新嫁娘,在成亲那一日,总能比平日里要美上数倍。
没有哪个姑娘不爱美。
而葛娘除却给那些出嫁的姑娘上妆之外,在她的有生之年,也终于得了大巫师的恩准,来给即将被献祭的神明的新娘上妆。
毕竟葛娘的母亲,甚至是她的祖母,或是再往上的祖辈,数百年来,都是给神明的新娘上妆。
这是葛娘家里头传下来的手艺。
也是她近距离接触神明福报的机会。
葛娘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数十年才有的一次献祭,而葛娘得到的这一次机会,或许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她已经快五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