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尽管有江与彬开的药饮吊着精气神,皇帝还是哈欠连天,早早就由容妃陪着回了留香舍。其余嫔妃各自散去,只有海兰陪着如懿立于丹陛之上,望着那一片火红消失在黄昏的霞光里,她发现自己的眼角甚至已经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皇家喜事,大多数都是在这样的黄昏进行,虽然很少定在八月。从台阶上望出去,远处飞檐上一溜儿七彩琉璃瓦耀眼夺目,在铺天盖地的红绸间绚了人的眼,迷了人的心。
“姐姐,你会不会累”海兰的声线薄而细韧,仿佛一条拉长的细线,“咱们终于把最后一个孩子送出了这个金玉的牢笼。可是姐姐,咱们是一生一世都出不去了。”
如懿伸出手,接住廊等吹来的一片淡粉的秋海棠花瓣,那样小巧轻薄的花朵,好像是泪,落于掌心“你看,今日你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哪一个能出了大清门你看这花儿,哪怕是败落了,也只能败落在宫苑重重里。宫墙那么高,想随风而逝都不能。”
“姐姐,我知道的,你也会累,也会厌倦。”海兰的语气里有深深的依赖,亦有懂得,“从那一日你对我说了那些话,我便明白你才是最累的。你厌倦许多人,许多事,但若是不争不斗,也就活不成了。”
如懿温然颔首,一任秋日黄昏的余晖匝匝覆上身来“是。时光慢且长,绵亘而让人绝望。”她闭上眼晴,以此来拒绝眼前的虚空,“所以,海兰,我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海兰懂得地点点头,低声道“姐姐,容妃早已经准备好了。若非姐姐执意等着璟嫤的婚事,只怕都等不到如今。”
有冰冷的感觉蜿蜒心上,如懿霍然睁开眼“我总是自私的。来之前我看见翊坤宫的凌霄花开了,可是今年地气冷,花期或许会很短。我一直在想,要用怎样的结局来纪念这一场即将到来的花落。”
海兰扬起唇角优美的弧度,嗤笑道“纪念那可就要选个节庆。重阳要下个月,最近的好日子也只有中秋,可那一日是璟嫤回门的日子,没的让孩子以后想起来忌讳。”
如懿摇摇头,伸手仔细拂去凤凰朝服上沾上的细碎花粉,“我思来想去,只觉得不值。与其轰轰烈烈,还不如让这结局悄无声息。我不希望以后每年的中秋或者重阳,都想起令人不快之事。”
“姐姐的意思是”海兰问道。
“璟嫤回门后就动手,哪一日发作起来,端看老天爷的旨意。”
三日后正值中秋佳节,额驸额勒登保亲送璟嫤至翊坤宫外。璟嫤说起婚后的情状,额驸虽是武将,可也稳重朴实;婆母极为和善,只是碍于君臣之别,略显生分。如懿听罢,含笑说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便也罢了。
当晚,留香舍内笙歌如醉,通宵达旦。如懿看了一夜的凌霄怒放,在黎明到来前,洒了火油将其付之一炬。
八月十六,皇帝卧病不起。
皇帝龙体不安,李玉不敢怠慢,前脚请来江与彬,后脚进保就去了翊坤宫传信。
养心殿不比乾清宫恢弘轩敞,与妃嫔的宫殿一样,头顶一小方碧澄的蓝天,被四围宫墙隔出。天上的白云大片大片被朗风吹着,消散得无影无踪。日影在暗红色的檐下转移,庭院内寂静无声。
转过暖阁,皇帝却不在寝殿,李玉说是因为龙体不宜挪动,还在殿后的留香舍里。如懿进去时皇帝正平卧在榻上,睡得酣熟。房中药物的气味苦涩而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