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奴隶肤色柔白,高鼻深目, 纤长的眼睫下,是一双翡翠色的眸子。翠眸衬着金发, 恍若掩在晚春溪云里的月亮。
这小奴生前想必是个难得的异族美人。可纵使西子再世, 死后也不过一具腐肉枯骨, 衣裳腻垢,肉身秽臭, 香花散尽,徒惹蝇虻。
天光从柴房半掩的门缝里筛下, 两只红头丽蝇嗡嗡叫着从茅草上飞来, 叮在那死尸圆睁的翠眸里。
段老三有些嫌恶地“呸”了一声, 觉得这奴隶的样貌像是在哪儿见过。
他低头凑去一瞧, 却见歇在死人眼里的丽蝇搓了搓脚,紧接着,一行黑褐的血线从死奴翡翠色的瞳孔中缓缓淌下, 血泪一般, 滴在他手中。
“这这”
一股难以言喻的秽臭之气从指间袭来, 段老三呼吸一窒,搓了搓手指,面色陡然变得煞白。
他“啊”地大叫一声, 被炭火烫了一般猛地松开手,在衣裳后摆处死命擦了擦,可手上那血污竟似擦不干净一样,黏糊糊地缠着,像恶鬼,又似怨灵。
段老三脊背发毛,跌跌撞撞扶着柴门,低头干呕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去后院,扯着嗓子喊
“妈妈妈妈死人了妖妖怪,有妖怪”
鸨母顶着两道黑眼圈,衣裳也顾不得穿好,一扭一扭地走去窗边,哐地拍开窗户,站在楼上破口大骂“瞧你那点出息下瓦子五十多处勾栏院,谁家没死过几个短命的贱人”
日出东方,姑娘和客人们都尚未起身,莲花棚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他们两个大嗓门。鸨母一通屁话放完,楼上楼下紧闭的屋门里隐约传来一阵响动,接着,又是一阵不满的咒骂。
“妈妈,那、那可不是一般的贱人金头发,绿眼睛长这么漂亮的奴隶,我家怎么可能买得起”
鸨母细眉倒竖,想也不想就冲窗外吐了口唾沫“管他买得买不起,横竖死了,埋了便是。大惊小怪什么一个奴隶而已,乞丐都不如的下等货,死了就是赔钱赶紧赶紧,将他扔了。唉,这天呀一日日地热,你再懒,这东西非得臭了不可”
“他、他背上有刺青,爬满整个肩背,那么大”
“啥奴印而已,你在我这做了十来年大茶壶,这点东西都不知道吗”
“不、不止是奴印,金头发,翠眼睛,背上好大一只老鹰这、这该不会是”
鸨母拢着头发丝的手一顿,蜡黄的脸色陡然又黑沉了三分。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啪地拍上窗户,拢着散乱的纱衣,匆匆从楼上下来,一把扯住段老三的衣领,瞪眼小声骂道
“你瞎嚷嚷什么啊恨不得全瓦子的人都知道咱莲花棚死了人老鹰我还兔子呢滚滚滚,赶紧带老娘瞧瞧去。”
鸨母嘴上骂骂咧咧的,神情却比方才严肃了几分。段老三吞了口唾沫,连忙将人引去柴房。
吱呀一声,半掩的柴扉从外推开,几只红头丽蝇嘤嘤嗡嗡从门内旋飞而出,鸨母嫌恶地挥了挥帕子,将苍蝇赶开。
“这就是你说的死奴撩开头发,让老娘瞧瞧他的脸。买不起的奴隶呵,还当他昭君再世不成,谁瞧不起谁呢。”
段老三讷讷点了头,旋即迟疑道“这奴才死得脸面狰狞,妈妈还是先不看了吧。”
鸨母啐了一口,算是同意了,她环顾柴房,皱眉扇了扇,骂道“这儿怎么臭烘烘的你个死鬼,几天没打扫了”
段老三一面将奴隶翻过身,一面磕磕巴巴道“也就也就天。哎呀,妈妈您也知道,最近瓦子里忙得很,小人这不就、就给忘了嘛。”
鸨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