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温大人,若下官记得不错, 您年前在临江还只是个廪生。”
沈绰此话方落,沐苍霖与张秉谦果然齐齐转头向温恪望去。
今晚琼台夜宴新科进士, 这一甲三魁的席位, 毫无疑问便在最靠近御座的位置。沈绰不屑地乜视着两位出身寒门的廷魁, 继而哂笑一声,意有所指地望着温恪
“温大人如今春风得意, 可千万别喝了泉水就摔瓢您这一声探花郎,可是我东州八大世家给的。”
“官家传胪礼罢, 当廷宣读殿试三魁文章, 小温大人惊才绝艳, 崇政殿文武百官皆有目共睹, 在下愧为榜眼,亦自叹不如。”
沈绰皱眉回头,却见说话的人, 正是一向同温恪不对付的张秉谦。榜眼郎搁下流光杯, 平静地望着这出言不逊的世家子, 淡淡道
“凡殿试登第者,皆为天子门生沈大人话里藏刀,莫不是觉得探花二字非官家御赐, 而是靠你世家恩荫得来的么”
“你”
沈绰怒目瞪着他,双手紧攥成拳,手背青筋隐隐暴起。
张秉谦这话实在说得妙绝,一来质问他挑衅无上皇权,二来笑话他不过一介才疏学浅的荫补官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半个脏字也没有,却既狠且准地戳在他心窝上,教人反驳不得,憋出一肚子火,真不愧是官家钦点的榜眼。
“沈二,官家圣驾将至,你快些回席吧。”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温恪负手立于案前,目光淡淡瞥向琼王台下掩映在葳蕤花木中的御道。
沈绰偏头望去,隐约的雅乐声自远处御道飘来,卤簿玉辂在前,林木萧疏处,浮起一顶明黄色的华盖。
沈绰不敢造次,却也实在难咽下这口气。他刚想好一套绝妙的说辞,岂料温恪根本不将这点挑衅放在心上。这虎虎生威的一拳恰似打在了棉花里,沈绰胸膛微微起伏,怒极反笑
“好得很。恪儿,你甘愿自降身份,同这些一穷二白、在京中无亲无故的寒门士子厮混一处,我不奉陪他日若有所求,你可休要寻我。”
沈绰忿然拂袖而去,温恪神容自若地撩起袍裾,端坐席间,替沐苍霖与张秉谦斟了茶,无奈地叹道“方才那位是我少时的朋友,好争胜,爱面子,言语有些偏激,本性却不坏。”
张秉谦二人谢过,正待攀谈,却听台下遥遥传来一声宣呼
“天子驾到”
呼声自远处传唱而来,琼王台上下归于肃静,宴乐暂歇。花木交映的宽阔御道上,传来一阵辚辚车马声,伴着銮铃清越的细响,振袖抖衣声接连响起,百官肃容起身,撩袍跪下,山呼万岁。
苍青色辂顶,正黄的华盖,左太常,右龙旗,六马齐驱并驾,驺从随扈皆着绣鹊纱罗袍,銮铃之后,引着一辆华贵的舆驾。
圣驾在一株芳菲的老桃树边停下,一名着金线蝉衣的侍奴匍匐跪地,御道两边的黄门内侍在他背上铺满香花,另两名轻轻挑开车帘,服侍官家踏着奴背下了车舆。
这是上京贵人出行的独特仪轨,文人墨客雅称之为“踏香行”,对侍奉的奴隶而言,是无上的恩典。
神睿皇帝戴博山衔蝉通天冠,身披绛纱袍,威严冷湛的目光扫过乌泱泱跪倒一片的臣子,及至新科进士席,终于面色稍霁。他缓步走上王台御座,微笑道
“众爱卿平身,赐宴。”
琼王台下金翠池里,再度响起清浅的歌吹声。教坊司的丽人们随着乐音在花影下和歌而舞,宫扇半掩面,敛袖笑回眸,腰肢袅娜,盈盈不堪一握。
天色已然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