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窝在炭盆边, 没精打采地动了动耳朵, 假装自己睡着了,可那毛绒绒的长尾巴歇不住似的甩来甩去, 将暖阁的松木地板掸得光可鉴人。
魏殳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清平记胜谱轻轻放下。
温恪大约爱极了这本书, 边边角角密密匝匝写了很多批注, 歪歪扭扭的字迹横七竖八地爬满书页, 几乎鲜见空白的地方。魏殳手中的这一册所述乃是广陵府的山川盛景, 他将书页翻过, “清都不老泉”五字跃入眼帘。
清都坐忘峰, 崖顶终年覆雪。山麓苍松合抱, 松下栖鹤, 石上流泉, 泉水清冽可鉴, 终日沸如香汤。
书本雕版印刷, 油印的字体都是方方正正的泥雕正楷,规规矩矩地排列着;温小郎君偏要不拘一格地挤进去,用毛虫般的小字歪歪斜斜写下一行话
“温泉也能养鹤吗相传沐浴不老泉中, 阳气生发, 有益气延年之效。谨记谨记。只待日后机缘到了,同我的鹤,一起去。”
这人写完一通大白话,犹不满足, 还要在挤挤挨挨的留白处画上一只蹩脚鸡似的白鹤,白鹤的翅边,又像模像样地添了几道江水纹。
魏殳不知温恪何时竟悄悄养了鹤,瞧在眼中,不禁莞尔。他信手蘸了墨,也学着温恪的笔迹,在那蹩脚鸡边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鬼画符,依稀可辨十二个小字
“松下听泉,香汤沐浴,鹤仙陪你。”
毫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魏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底的笑意淡了。他望着清平记胜谱上新鲜的墨痕,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妥。
且不论二人连日来的龃龉,他身为一个不受待见的客人,竟很不客气地在主人家心爱的藏书上留了评,当真是大大的无礼;可魏殳正待去擦时,书页上那上好的松烟墨已干透了。
橘猫被银炭烤得烫烫的,懒洋洋地睁开一线眼皮,轻轻地喵了一声。
魏殳惊了一跳,他做完坏事,飞快地将书本藏在一叠游记最底下,佯装若无其事地取出最上的一册,慢慢翻过一页。
时光在一幕幕未曾亲临的风景中慢慢溜走,魏殳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和药饮,不过倏忽的功夫,夜色已深了。
温恪许久不曾在东厢歇息,反倒显得魏殳更像此地主人。如今二人志趣不合,他孤零零一个待在暖阁,往来仆婢皆寡言少语,难堪的沉闷间,实在令人如坐针毡。
十日之期很快便要到了。
只待明晨,他便去同温恪辞行。
温恪站在东厢如意窗前,静静地望着屋内那一豆灯火。
平沙低头侍立一旁,不敢揣测少主人的心思。
直到阁中烛光一灭,温恪这才回过头,沉默片刻,问“他今日如何”
温小郎君这些天翻来覆去问的都是这个,平沙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这些腹诽自然不能教主子听见,平沙顾忌屋中人已歇下,小声道
“晚膳用了糖豆包,多喝了几口雪霞羹。药都服下了。他看了一天的书,有时会拭剑,没什么别的吩咐。偶尔也会抱着猫,望着窗外的银杏树出神。”
温恪点了点头,不再絮语,转身向院外行去。
寒风吹彻,天色沉黑,浓云乌压压盖在中天,脸上忽然一冰,温恪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籽。一阵冷烈的芳香从他招摇的大袖间飘去,平沙踌躇片刻,忍不住问道
“小郎君为他做了这么多,当真一点都不愿告诉他么”
温恪的脚步蓦地顿住。
他慢慢回过身,俊朗的神容在寄月灯飘摇的烛光里冷峻得吓人。
平沙不敢看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小人不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