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睿皇帝慢慢从御座起身,冷眼看着含香殿内跪倒一片的、奴颜婢膝的蠢材,淡淡道“都给朕滚。”
众随侍作鸟兽散,恭恭敬敬地阖上含香殿的大门。神睿皇帝手执银火筷,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熏炉内的香灰。清雅悠长的香雾霎时蒸腾而起,经久不散。
皇帝绕去御座云龙屏风背后,那里藏着含香殿内第七十三根大梁。
梁木高七丈,通体黧黑,密布细小的鱼鳞纹,形似火成岩。倘若仔细端详,便能发现这梁柱通径长短不一,完全不合皇家御用品的标准,再细看,则会惊讶地发现,这七丈长的梁木,竟是由高矮不一的木桩上下榫接而成。
神睿皇帝从袖里摸出一柄银叶刀,冷锐的刀锋在这高大的漆黑木梁上轻轻刮过,薄刃过处,枯炭般的梁柱上竟簌簌落下翡翠色的粉末,粉末飘散在穿堂而过的风里。
含香殿内这高达七丈的大梁,赫然是由整株的优昙婆罗木拼凑而成。
神睿皇帝毫不怜惜地望着铺在大殿砖石上那薄薄一层的翠绿色香粉。优昙婆罗分明是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稀世奇珍,在他眼中,却直如粪土一般。
皇帝将银叶刀掷在地上,目光沿着神木向上望去。
这根梁柱所用的优昙婆罗木色深浅不一,最深的那一段,足有半人高。那片香木格外地黑,浓得像最深最冷的冬夜;木身处,沾着细微的炭粉,正是文正元年皇室从临江那叛贼府中收缴的。
唯有烈火,才能让优昙婆罗显出最绮丽的颜色。
神睿皇帝冷笑一声,不再去看。
他如今已过而立,可在荣登大宝之前,却已做了廿三年的太子,是先帝穆宗最小的儿子。
穆宗皇帝沉迷蓬莱仙道,整日缠绵香雾之中;他以太子之名代理朝政,收云中兵权,稳定两国邦交,又推行儒学之道,教化万民,立下了桩桩件件足以名垂青史的丰功伟绩。
好不容易等到昏聩无能的父皇驾崩,他本以为可以就此大展宏图,开太平新政,却不料先前那些口口声声表忠心的世家门阀竟倒戈相向,成为他推行新政最大的阻力。
神睿皇帝折回御座前,慢慢地坐下。他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手中的茶盏是今年官窑新进贡的式样,叫“清雪”,底下雕着“文正七年官窑御制”字样。茶盏胎薄如纸,釉色明如镜,雪玉似的一团,玲珑雅致,好看极了。
皇帝却无心赏玩。
他清楚得很,这些所谓“官窑新贡”的御用品,早已算不得什么新鲜货。仅临沂安氏鼎泰号名下的瓷器作坊,也能烧出同样精巧的器皿来。
他烦躁地将中书省新送来的奏折堆回折匣子里,啪地盖上,又从一叠公文的最下方,取出记载着本季度大内收支明细的账册。
可笑他堂堂天家的用度,竟不如那些老牌的世家门阀。如今国中表面歌舞升平,河清海晏,实则官僚腐败,结党成风,国库亏空,那些得以推行新政、强兵富国的资财,统统暗中流入世家权臣的手里。
可倘若横征暴敛以充国库,又势必引起民怨民愤,朝中动荡。
皇帝瞥了眼香烟袅袅的熏炉,心下终于定了几分。好在那些世家富户多爱附庸风雅,尤尚皇室之风爱茶,爱书,更爱熏香。
如今看来,倘若真能用这优昙婆罗来收敛民间富户资财,便算是用最怀柔的手法,走出他推行太平新政的第一步了。
神睿皇帝靠在龙椅上,盯着面前那叠“行香令”的草案,慢悠悠地喝了口冷茶。
只是这份用来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