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氏大当家天生足疾,难以远行。北方的生意都由二当家打理,金陵的新铺面也是他着手开办,你是这时候随二当家来的么”
“寺丞知之甚详。”
“凡商贾走卒,若越府出路,每过一城皆须接受盘检并在丁账加盖行走印,列入记录。禹氏二当家来的时候带了两个新人就是从来没有来过金陵的人。二当家回广南的时候,这两个人却没有一道走。准确地说,横着躺出去了一个。”
“躺着出去的那个据说是大当家的嫡女,因在金陵水土不服,染了重症。”
“我循着二当家当年返乡的路往下查,发现了一件趣事。”
顾寺丞说到这里,直起上身,面孔藏在暗影,看不出何种神情。
“这染了重症的大商行大当家的大女儿,没有回邕州,而是在江州附近一个穷乡僻壤买了座宅院安顿下了。不过那宅院如今荒废,院后有座没立碑的孤坟。你说奇不奇怪”
最奇怪的莫过寺丞天还没亮就抓人讲故事。禹温故心里想着,两股战战。
使役不肯接话,顾寺丞便自己讲下去。
“我道奇怪,是因本朝待商户不薄,禹氏也是深明大义襄助抗蛮军的志士,照理说通情达理。为何自家女儿殁于行途,不送回家好好安葬,只买了口薄棺材就地埋了呢”
“我找人打听过,金陵这几家禹氏商行的伙计甚至连大小姐的闺名都不愿提及。而且更奇怪的是”
顾寺丞吊胃口卖关子,故意把尾音拖长,眼看使役两腿松软,终是瘫跪在地。
“我着人去邕州打听了。邕州禹氏的伙计从未听说过大小姐死在他乡,他们只道大小姐留在了金陵。至于做什么,伙计没资格过问,当然也不太清楚。我听故事喜欢听来龙去脉,最好里面人物也有名有姓,所以我就特别好奇这禹氏大小姐的闺名。你应该很清楚,是吧,禹”
“寺丞大人”只着中单的卫尉寺使役五体投地,发出了垂死困兽般的细弱声音,“大小姐名名芝心。”
顾西章起身扶使役,在“他”耳边说“趁还来得及,你辞了卫尉寺的活,离开金陵。禹芝心。”
“大人”使役猛地抬头,“小人小人”
“女扮男装顶替户簿混入廨院治所,他日若被别的人发现,不仅你项上人头不保,更或连累家人。你是何苦”
有别往日漫不经心的调子,顾寺丞话音柔和,还有一股使役听得出的关切。
禹温故或该称其为禹氏芝心,虽长了胡须,原本却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
“我不想走,寺丞大人,我我不想走。”禹芝心又跪下来,“五年前,我听二叔说,江北大营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是百年世家五代将门的顾家之后,虽年纪小小,却也和兵士一同操练上沙场。爹爹听了,嗟叹朝中无男儿,竟让小丫头冲锋陷阵。我听了却头脑一热,也想去江北大营,我同爹爹说,爹爹打了我巴掌。”
“我那时十六岁了,寺丞。家里与广南富豪定了亲,我十八岁就要嫁出去。我虽是禹氏大小姐,却不能继承家业。若嫁了人,便是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往后的日子一眼望到头。我不想。”
“我不想。”禹芝心凄苦地说,“所以爹爹说交战地附近药材生意好做,要派二叔去开新铺子,我就想了法子。我就找来一位病弱的远房表兄,说要和二叔一道送表兄去北方看神医,如若家中有人亡故,与来年的婚事不利。爹爹应了我。”
“我真的害了表兄,路迢迢数千里,到金陵才得知那神医临时被召去军营。表兄没能撑过三天,不幸身故。我又头脑一热,说服二叔,先莫声张。然后我顶替了表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