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谛听沙门众僧念经诵佛,日日经受香烛熏陶。自哪一日起,覆水忽然有了“晨钟暮鼓”的概念,如今自称“梅老叟”的老者无法具体说明。
“钟声响起,便有信众来上香。口念供养佛、供养法、供养僧,又在合掌时诵念供养一切众生,愿此香华云,遍布十方界。”
六百年风风雨雨,僧人来来去去,佛法长盛不衰。梅覆水也曾以为他会一直听着晨钟暮鼓,将梅香传遍金陵十方界,直到再也开不了花,长不出新叶。
剧变一夜来临。
以当朝历法,应在四十多年前,亦即蛮金南下肆虐时期。
能仁寺接收流民,也藏匿后来招致蛮金铁骑的将士。
“被砍了。”梅老叟掩面痛哭。
蛮金兵踏平了能仁寺,在大殿后发现了一株结金花的老梅。
蛮兵中也有附庸风雅之人,惊奇于江南风水竟能养出这样的金花梅。
虽心生喜爱,那喜爱却充满毁灭欲和掠夺欲。
“把老梅移去上京,献给大可汗”蛮金的将领这样喊着,当即命人寻来锹具。
老梅繁枝广茂,蛮金兵削去粗细花枝。但老梅已发两株,非同一般的庞大,即使削去花枝,还是不能完全放入载具。
蛮金将领索性找来斧头,生生将老梅砍作两半。
“疼啊。”梅老叟喃喃念着。
梅耐寒,即使移植到北方,依然在酷寒之地顽强生存下来。
但是疼啊。
根与主干分离,很疼。
相去万里,时时刻刻的疼时时刻刻提醒梅覆水,主干还在遥远的南方。
那年大可汗亡故,趁上京混乱,梅覆水寻着机会,于一个深夜化作人形悄悄离开。
跋涉四五年,终于以归正人的身份回到金陵。
然而昔日香火旺盛的能仁寺遍地废墟,僧人们纷纷还俗,主干亦不知去了何方。
梅覆水便在金陵城外荒芜山丘安顿,开辟梅园,搜罗天下梅花,期冀有朝一日寻回自己的主干。
“你又是如何寻到那老梅呢”梅老叟和蔼地问小人。
“是听说能仁寺有庇护弱小精怪的梅神仙,就来看一看。”
“庇护”云白冷笑,“它一株无根游梅庇护得了谁都带去饿鬼界了。”
“诶”
“深井通饿鬼界。老梅主干想必是被蛮金兵投入井中,变作饿鬼界一员阴灵。在那地方呆久了,老梅饥肠辘辘,便想方设法诱人前来,然后带回饿鬼界吃掉。就比如对你。”
老狐狸眼望小人,咧嘴呲出尖牙。
“先可怜兮兮地说自己找不到根,要你帮忙。你若找不到,它便以承诺为因子,夜半带你去饿鬼界”
“才不是呢”
“不可能”
躲去尉官身后的灵筠和倏然起立的老梅异口同声。
人间严禁玄法鬼怪之事,精怪们已无立足之地,所以任何庇护之所都可成为救命稻草。
然而去了饿鬼界,要么被恶鬼游魂吞噬,要么被同化,丧失神智,沦为邪魔。
“是与不是,带那老梅回来一问便知。”
两人狐狸化成的女子与老梅化成的老者先后跳入井中。
他们去了很久。
晚霞灼红西方半边天,浓郁的梅香袭近鼻端。
“好香啊。”小艺学深深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