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留下四只切面齐整的等长凳子脚。
韩岩是读书人,没看清顾寺丞一言不发削椅子的全行动,指着地上多出的木头,纳闷道“顾寺丞怎么丢东西。”
老寺卿拍着肚皮慢悠悠道“就是,寺丞啊,诸位大人面前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顾寺丞再一脚将老寺卿的垫脚凳踢至加高的扶手椅前,抱高拳,“不成体统,失礼了,见笑了。”
语气敷衍,姿态闲散,却在垂首之际,向小艺学极快地眨了下左眼,唇角一扬。
小艺学看呆了。
顾西章握了握她,正是那只抬起好几次又空落回去的手,随后扶在臂下,“艺学大人,请。”
灵筠两次抬腿站上座面,这才取下行箱,放在主座间的高几,而后转身坐定,俯看各式帽冠,竟比海都头还高出一截。
见黑脸的海都头也得抬起头看她,灵筠全无高处不胜寒的不适,清澈双眼亦毫无惧色,与他对望。
海纳川先移开目光,向卞柱和耿兴伟道“抬头。”
锣锅巷军巡铺两名铺兵一直跪在厅中。耿兴伟头上裹着海都头半截衣袖,抬头见是一小人在廨院大堂高坐,捺不住好奇,掀开滑下来盖住眼睛的布头,多看了两眼。
他没见过小艺学。
卞柱与他相反,只斜斜瞄了一下,立刻低头。
灵筠不假思索地指向卞柱,清凌凌道“是他。”
顾寺丞手里拎着的宽刀一直忘了还给差役,这时想起来,随手一抛,寒刃白光空中一闪,那差役还好有点身手,稳稳接拿,还刀入鞘。
顾西章空着的手则扶上腰间碎云锏。
小艺学无论如何也猜不到,顾尉官其实并不为难若强说作难,难的是她不能现在就把卞柱一棍敲成烂西瓜。
海都头对属下铺兵百般呵护,旁人眼中好一出兄弟情深。可也教情义蒙昧双眼,看不出所谓“弟兄”内里的贼心烂肺。
顾寺丞平复心气,温声道“艺学大人前夜同我叙说,先后向更夫、军巡铺值守示警,俱被无视,你可再与海都头、韩大人道来。”
灵筠点点头,从行箱取出一沓画纸,双手拉平,给众人看。
首页这幅,画面左侧一盏灯笼,一竹梆。灯笼放在地上,照出右侧半个人形轮廓。那人上身歪向后方,腿却微弯并且膝盖前突,姿势颇为古怪。
海纳川拳抵鼻下,重咳了声。
韩岩这读圣贤书的文官干脆用袖子盖住脸,没眼看画中恶俗之事。
无他,第五艺学妙手丹青,画的乃是男子登东解手。
灵筠换下一张图。这次男子提起灯笼,照亮正脸。这人右脸上好大一颗痦子,横眉竖眼,张开的嘴中两颗门牙豁了宽宽一条缝。
耿兴伟认出了这人“是张痦儿。”
海纳川道“你认识他”
耿兴伟“锣锅巷那片打更的,上月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巷头一家人,被逮住狠揍了一顿。他每次晚上打过二更,正巧到那家门口,所以每次都冲着那家墙根撒尿臭得很,迎风能飘到咱宿屋。咱说过他几次,他怨气大,总是不听。”
若画作顺序是当时事情发生经过,倒也不难猜出那更夫为何像画上所绘那般地向小艺学龇牙咧嘴。
灵筠说“我听到梆子声,跑了四十三步,先找到更夫示警,他骂了我一通,然后我见军巡铺有灯光,就过去了。”
她展出第三幅速笔草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