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着她躬身,口称她为娘娘, 说得是“望娘娘不要以儒夫妇为念, 惟敬小慎微,勤谨恭敬以侍皇上和两宫, 方不负天家对我们夏氏一族的恩典。”
只这一句就将婉仪的满腔不愿堵在喉头, 夏夫人看女儿面带愁苦, 还以为她是骤登高位,忐忑不安,可她身为内宅妇人, 这个时候也只能教孩子一点儿如何侍奉婆婆和照料家事。可说着说着,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对劲,因为宫内和宫外差得太远了, 两宫女主和寻常婆婆能一样吗, 这一个诺大的紫禁城和小门小户也是云泥之别啊。说到最后, 她就只能说“娘娘千万保养好身子, 一定要趁着年轻, 生下一个哥儿来。这才是最实在的。还有, 皇上是真龙天子,你一定要谦恭驯顺,体贴温柔, 不要触怒了万岁。对了,宫中可还有其他的嫔妃”
婉仪摇摇头,夏夫人喜不自胜“这是好事啊,娘娘说不定还有太后娘娘的福气咧。不过万一皇上有那方面的意思,娘娘可得贤惠大度,不要妒忌生事。”
庆阳伯夫妇说这些自然是出自一片爱女之心。如是和他们家境相差无几的人家,他们还能安抚女儿,日子关键要过得舒心,如果女婿有宠妾灭妻的举动,娘家不会袖手旁顾。可婉仪已经不是一般的高嫁,她是一步登天。莫说婉仪本人,就是整个夏氏一族的命运都在朱厚照一念之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就只能教女儿卑顺,尽量讨得丈夫和婆婆的欢心,保障前半生,再生个男孩,后半辈子也就有了指望。
贞筠当然明白姨父姨母是为姐姐打算,但她跟着月池和朱夫人这么些年,已然明白,这样的教法并无大用,而对本就不想嫁的婉仪来说,亲人如此的说辞会更加剧她的心理负担。她想了想,忽然道“差点忘了,姨父姨母虽已经拜见过了两宫太后,可是还没有见过皇上。若皇上今日得闲,等会儿说不定就要召见。我们这个样子去可不行。”
说着,她就把谷大用派来引路的小太监召进来一问,小太监虽不知她是何意,但顺着说就是了“正是呢,奴才本打算稍后再进来提醒,不想恭人已经先一步想到了。”
贞筠道“那就劳烦公公叫人陪姨父姨母去更衣,我就陪娘娘去。”
婉仪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两姐妹同进内殿,各有宫人跪在她们身前高举沐盆,一旁又有八个侍女雁翅似得屈膝而立,手里依次捧着香胰、巾帕、面药、脂粉。婉仪见贞筠卸下一对沉香木镶银手镯,并两只金镶翠戒指,便知她在京中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因而略略放下心来。之后又见她身穿霞披,举止有度,对这样阵仗的服侍竟然有点司空见惯的意思,婉仪不由感叹道“一别四年,筠儿早已长大成人了。”
贞筠侧头笑道“我就是长到八十岁,也是姐姐的妹妹不是。”
婉仪冷不防听这一声姐姐,不由心中酸楚,眼眶发红。贞筠见状忙道“姐姐怎么反而伤情起来,我们难得相见,你当高兴才是。”
婉仪强忍着泪水道“我就是喜极而泣呢。”
她对贞筠招招手道“你过来些,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贞筠应了一声,坐到她的身前,她摩挲着贞筠的手,一时泪如雨下“长高了,也丰腴了许多。”
贞筠此刻也掌不住了,姐妹俩抱头痛哭,把侍女们都吓了一跳。婉仪抽泣着道“你们先退下,去告诉我爹娘,让他们小坐片刻,我们即刻就来。”
侍女们屈膝应是,躬身退了出去。贞筠却在此时回过神,她进宫来可不是陪姐姐干哭的。她揽着婉仪在她耳畔轻声道“我知道姐姐因何事而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