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 她无法给戴珊做任何保证, 只能说些空洞的安慰之语”老大人放心, 圣上已然遣人去查探, 相信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戴珊眼中划过一丝黯然, 他想到了先帝, 如果先帝还在他又长叹一声,人死不能复生, 当今毕竟不是先帝。主屋内顷刻间一片寂静, 浑浊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腻的沼泽, 月池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陷入沼泽的小动物, 即便拼命地用利爪挣扎,可结果还是越陷越深。她感到了窒息。张岐也觉浑身不自在,他垂着手, 张口结舌,恍惚间还是以前在学堂听训的小蒙童。
幸好有人及时开口,将这这股难言的缄默打破。王阳明忽而道“三位大人还有要事相商, 不若由下官陪同李御史去探望三位小公子,届时圣上若垂询,李御史也好回话。”
月池一愣,只听戴珊道“也好,那便劳烦伯安了。”
王阳明对月池微微颌首,两人这才出来。明明待得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可月池掀帘见日时,竟觉日光晃眼。她微微遮住眼,只觉双目酸涩不已。王阳明见她一身绯色常服,不由道“旧花欲落新花好,新人少年旧人老。1”
月池这才注意到,王先生身材高瘦,风神疏朗,颇有轩轩霞举之态,可身上却只着青色常服,腰束乌角带,胸前是以杂色文绮所织就的鹭鸶补子。是了,他是刑部主事,只是六品官,可她却已是四品了。月池一时脸涨得通红,这官明明不是她想做的,她也未靠此获得什么好处,可巨大的羞惭还是攫住了她的心神。
王阳明见状反倒笑开,两人并肩行到庭院中“何必作此小儿女态,难不成这官位当真得来不正”
“当然不是。”月池脱口而出,随即苦笑道,“不过也相差无几,不瞒先生,虽未出卖色相,却也做了鹰犬。”
王阳明正色道“你做得是御史,将这个官是做成英雄豪杰,还是蝇营狗苟,不在外物,而在你的本心。只要你持心公正,何愁世人看不清你的秉性呢”
月池一时讷讷了起来,而顷她才发出幽幽的叹息“先生,我还是有些害怕。这不是三年前在驿站救一个平民女子那么简单,这涉及到了文武之争、涉及到了皇权的安定,即便皇上如今待我远胜从前,可是皇上毕竟是皇上,龙有逆鳞,人有撄之,则必杀人。2我总以为自己是不畏生死的义士,可真的被卷入漩涡之中,要直面刀锋时,我还是抑制不住畏惧的心理。我愿意行善的前提是,我有足够的把握能够保全自己。骨子里的自私与软弱,真教我感到羞愧。”
王阳明闻言却道“怕死是人之常情,你以为我就不怕死了吗”
月池侧脸看向他“您这样的人,不是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吗”
王阳明失笑“连太上老君都说,人之性命,与天地合其体,与道德齐其生,大矣贵矣善保之焉。3先生我又岂能轻易割舍这大好头颅呢。只是,有些东西比生命更可贵,值得我们为了它去冒一些风险,那就是世间的公理与心中的良知。再者,事已至此,冲突早已是避无可避,倒不如狭路相逢勇者胜。”
月池诧异地看向他“此话何解,若戴家惨案并非勋贵所为,此事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王阳明摇摇头,正要回答间,忽而发觉已到了内院,他道“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
说话间,孩童的恸哭如箭矢般刺破沉闷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