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正感叹着,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月池对此犹嫌不足。她还出了一份职责明细。朱厚照拿着这份以钟鼓司为例的明细,越看越心惊。即便是最下等的太监,他所负责的职务权限在明细上都巨细无遗,所有太监只能在制度允许范围内活动,不得越雷池半步。直到此刻,他方明白,李越所谓的非人格化是何意。他将太监的一举一动都局限于条框之内,除了依令而行,别无他策。人彻底成了制度的附属,只是制度运转的工具。
任何老实之人到这个位置上都能做得不错,可对那些聪明人来说,无疑于戴上了重枷,一生不得自由。不过无所谓,奴才,听话就够了。
一时殿中寂寂无声,直到灯花爆开的脆响,让他们同时回过神。朱厚照望着她“这不是你能想出来的东西,是谁”这一套办法,不同法家君权至上,亦与儒家德政截然不同,不可能是读儒家经典长大的李越所提。
月池垂眸“您还记得吗,我和您提过,我有一个姓马的西洋人师傅。”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这年头的西洋人竟然能连禁宫都能摸透了李越,你大胆。”
月池不慌不忙道“您误会了,知识是他教得,办法是我想得,至于禁宫情况。”
月池毫不犹豫地把马永成卖了“马太监心心念念都是他被割下来的宝贝。此刻别说是让他卖同僚,即便把妈卖了,他都愿意。”
朱厚照失笑“亏你还想得起他来。”
短促的笑声过后,又是一阵安静。月池的双脚已是一片冰凉,她不想和他就这么坐一整夜,她问道“您觉得,如何”
朱厚照默了默,他的回应就是将这厚厚一叠纸放到烛火上,赤色的火焰沿着纸张边沿蜿蜒直上,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吞噬掉它洁白的边沿,只留下漆黑的残骸。月池下意识起身,她拽住了他的胳膊。朱厚照并未动怒,而是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掰开,然后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月池立刻挣脱开来,这火仿佛烧在她心上,她没有指望朱厚照全部采纳,可她也没想到他居然一把火都烧了。她飞快将奏疏夺过来熄灭。朱厚照嘴角一翘,手指在黄梨花桌面轻轻敲击,他专注地看着焰火,跳跃的火苗在他的瞳孔中燃烧“你夺过去又如何,正如你所说,没有践行的制度等于废纸。”
月池只觉眉心突突直跳,她质问道“现下这个局面,难道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你太天真了。”朱厚照施施然转过身,他盘腿坐到炕上,盖上了软被,“你真以为,你弄出来的这笔钱就能用到灾民身上,经过层层盘剥后,估计什么都不剩。”
月池目不转睛盯着他“您可以派个好钦差。”
“天下乌鸦一般黑。”朱厚照不屑道。
“是吗”月池失笑,“我看并非如此吧。您在担心什么如果不愿户部插手内宫支出,您可以只命户部勘合账目,而将决策权留在自己手中。您甚至可以留一笔机动资金储于内库,作为您的私产,供您享乐使用。就算您一年留一百万,也省下另一百万。与其让那群狗奴才花,不如您自己花,至少您既开心又不用背负骂名。”
朱厚照有些意动“果真能如此。”
果然是为这个月池答得斩钉截铁“当然能,户部获得这样的荣耀,总不能一点儿代价都不付。您不是喜欢豹子吗,咱们还可以养几只。”
朱厚照听到豹子,眼睛更亮了,可尔顷他还是拒绝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