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弘治帝这一次病发, 张皇后才觉害怕, 什么脸面, 什么不甘心, 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几乎是一睁眼就奔往乾清宫中, 无微不至地看护丈夫。
弘治帝虽也对她的到来表示出欣喜, 可张皇后敏锐地感觉, 丈夫不像以往那般渴望与她朝夕相处,比起同她说话, 他更愿意召见大臣。张皇后对此多次表示不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非得你不顾身子地去处置。满朝文武又不是死人。”
然而, 弘治帝总是一笑置之, 待到臣子们到了,就立刻命人将她带到内宫去。这一日,张皇后终于忍不住了。她明面上点头应下, 实际却躲在帘后偷听。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是叩头呼万岁声。张皇后微微蹙眉,这是一次来了好几个人。
脸色苍白的弘治帝靠在软枕上叫起赐座, 他已然没有寒暄的兴致,当即直奔主题“救灾之事办得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几位国之栋梁都面露难色。在众人都面面相觑之后,首辅李东阳终于硬着头皮道“启禀万岁,能筹集的钱都已然送往灾区了,只是恐还是远远不够。”
弘治帝皱眉道“怎么会,太仓中难道连这些都拿不出来了吗”
户部尚书侣钟暗叹一声,起身道“启奏陛下。正月,左副都御史杨一清上书修举马政,为补充种马,要银二万四千两。三月,太皇太后崩,为使丧仪尽哀,耗银两万两。六月,鞑靼入侵大同,边军难以抵挡,次辅刘大人提出以银再募边勇,此项耗费更是数十万。最近,右副都御史张缙又说要修葺仁信等水坝。首辅提议暂停百官月俸,可即便如此,仍然难以支撑。”
弘治帝病得昏沉的头脑如浇了一瓢冰水,他霍然起身“什么以往的,以往的,那些军饷呢。朕每年花那么多银两养着边军,如今敌寇来犯,他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就连张皇后都不由捏了一把汗,弘治帝素来温和,何曾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半晌,一个苍老的声音方响起“臣斗胆启奏陛下,辜负陛下恩典者,非是将士,而是将官。”
弘治帝连连咳嗽,萧敬忙奉上温水,他勉强抿了几口,哑着嗓子道“你说。”
那人缓缓道“军中勋贵子弟众多,侵吞兵饷已成常态,侵占军屯更是不可胜数。边军生活困苦,又被任意驱使,自是艰辛不已,多次逃窜。试问这样的将士怎么能拦得住蒙古的铁骑呢”
张皇后一听便觉心头一紧,她族中子弟大多在军中,只怕这样的事也没少干她正畏惧间,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弘治帝勃然大怒“查,一一给朕查。刘大夏听旨,这些蛀虫,查出一个就给朕罢免一个,一个都不留。”
兵部尚书刘大夏恭谨领旨,又道“至于兵饷常匮一事。臣曾于宣府大同二地收购粮草,听闻官仓收粮,素有常规,粮食须达百石、草须至千束。寻常百姓,糊口尚艰难,如何能一次拿出那么多粮草。当地权贵便以低价贱买百姓粮草,再高价卖给官仓,中间差价之大,令人瞠目结舌。是以朝堂兵饷常亏,百姓苦不堪言。”
弘治帝闻言又是一声长叹,他道“朕稍后就拟旨严加申斥”
刘健忙插话道“启奏万岁,京中勋贵侵占民宅民田之事亦是众多。百姓失去土地,流离失所,故而面对大灾时毫无应对之力。还请陛下一并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