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仲哥哥,我如今尚唤你一句哥哥,王权富贵,如虚妄浮云,你便是攥在了手里又如何呢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
“姀姀,你不懂。”夏达哽咽着嗓子,终于直起身,却不敢看苏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苏芩冷笑一声,开门见山道“今日那赈灾粮食里头的沙子,是你放的”
夏达面色大变,抖着唇瓣,攥紧了手。
看到夏达的表情,苏芩一瞬了然。她仰头,看向天中弯月,声音清灵,如飘如渺,“惟仲哥哥,我敬祖父,畏祖父,爱祖父,是因为他敬民,畏民,爱民,一辈子都在为民请命”
“可是姀姀,你难道没有想过吗如果苏老不是因为太心系于这些庸民,哪里会如此早逝”夏达霍然打断苏芩的话,语气激动,双眸赤红。
苏芩侧眸,看向夏达,神色平淡。“惟仲哥哥,祖父常跟我说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他为官,便是为民,死了又何妨。人活一辈子,总要有点执念。”
苏龚是了不起的,他沉浮官场数十年,入文渊阁,任首辅,却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姀姀,我承认,苏老是个好官。可我,也有我的执念。”夏达直视苏芩,双眸饱含情意。
苏芩一愣,没想到夏达对她竟是这种心思。
“惟仲哥哥,你好自为之吧。”
苏芩话罢,径直离开。
已到夜半子时,苏芩坐在青绸马车内,听到外头的打更声。一慢两快,声音震耳。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芩掀开半幅马车帘子往外一瞧,打更的两人凑在一处,着马褂,提灯笼,一人手拿锣,一人手拿梆,沿街鸣锣。
苏芩眼盯着,不自觉黯然神伤。若她并未生在富贵家,而是普普通通一小户,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烦忧了。
苏芩回到陆府,书房内尚点着一盏灯。
她站在槅扇前,透过明透窗纱往里头看。男人坐在红木书桌后,撑着下颚,手执狼毫笔,正在批奏折。眉目如山,垂着脸,面色半暗不明,却透出一股子霞姿月韵的俊美清雅之态。那张白皙俊挺的面容印在氤氲灯色,好看的令人咋舌。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人人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奸佞臣子,居然才是那个为民请命的。
“回来了就进来。”
书房内传出男人的声音,苏芩一愣,低着小脑袋,慢吞吞的挪进去。
陆霁斐扔下手里的狼毫笔,搭起长腿,靠在太师椅上,幽暗目光落到苏芩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嗤笑一声道“深更半夜的才归府,可真是不将我这位爷,放在眼里呀。”
苏芩抬眸,心虚的看一眼陆霁斐。
现在确实已经很晚了。
“我,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苏芩抿唇,坐到自己的小书桌后头。
陆霁斐冷哼一声,显然心绪不佳。
苏芩猜不透这厮阴晴不定的性子,她只觉自己疲累的厉害,脑袋一歪,撑着下颚就垫在小书桌和红木书桌的上下阶层处睡着了。
陆霁斐奏折批到一半,见人半响没说话,微偏了偏头看过去。
就见这小姑娘的脸贴在红木书桌跟小书桌相触的木料侧边,纤细的身子挤在里头,青丝披散,歪着脖子,睡得正香。
晚间的天依旧很热,闷闷的就像马上要落一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