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 长安地动, 民心惶惶, 皇帝亲往高庙, 祭拜天地,以安民心。至三月, 淮南时疫, 蔓延千里,数万百姓,死于灾中。
谢漪为丞相,辅佐君王, 忙碌不止, 接连数日, 未得好眠。
二月仲春,夜深人静。
相府中轴线上,有一条灯笼组成的人龙迅速而不失肃静地前行。
谢漪身着官袍行于其中, 前面二人提灯开道,后头是十余名侍从,几人手上皆捧着竹简, 是她今夜必得处置的急务。
到书房前,先头二人先入,点了灯, 漆黑一室,骤然灯火通明。众人鱼贯而入,将竹简轻手轻脚地摆放在长案上。
而后有序退出, 只余下二人,一人侍立长案右侧,一人立于门旁,听候丞相吩咐。
谢漪坐到长案之后。案上竹简堆得老高,今夜想来又是无眠。然而丞相却未立即埋首案牍,而是静坐着,望着窗边虚无的一处,出了会儿神。
又过了片刻,谢漪抬手一挥。两名侍从见了,弯身一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室内便只剩了谢漪一人。
她自袖中取出了一卷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绢,唇边有了些笑容。笑容柔和,晕开她紧锁的眉心,使她眉眼,别有一番温和之意。
摊开白绢,上头工整写道“君侯台鉴,皇孙近日进学勤勉,常有惊人之语,学有余力,还曾习乐,心境淡泊,颇具主见,仆以为,深具卫太子之遗风,故不忍见皇孙碌碌一生,无所功业。特来请示君侯,皇孙已十四之龄,庙堂之事,可学否”
短短数行,谢漪看得渐渐敛了笑意。
她对着白绢,深思良久,却难下决断,又起身在室中来回走动,细细思虑其中种种,这是事关刘藻一生的大事。谢漪早有规划,可到了这时,她却又迟疑起来,想着原先规划,可有缺漏不足,又想萌萌颇具主见,她会否也有自己的安排。
可惜,她身处相位,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法与皇孙相见,若能亲口问一问她,想要一个怎样的人生,便好了。
烛光闪烁,谢漪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最终,她回到长案前,落笔,却是一句“皇孙体态安否”
写完这一句,谢漪方知,她最记挂的,还是皇孙的身子,她的母亲怀她时,担惊受怕,以致动了胎气,使得皇孙生来孱弱,这几年虽养得好一些了,可谢漪还是记挂。
她搁下笔,行至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她多日未得好眠,身子已觉疲惫。她心中装着天下,装着万民,装着蒙冤的卫皇后与卫太子,还装着在她远远的注视下,从一襁褓中的婴孩长成了少年的小皇孙,桩桩件件,都是沉甸甸的,可她的心却不觉得怎么累。
想到萌萌,她便觉诸事皆是值得的。她能平平安安的,便很好。
朝廷救灾及时,淮南时疫境况稳住了。谢漪终于也能喘口气。
三月上巳,渭阴侯相邀,出城踏春。谢漪的相位当得不算稳,朝中大将军孙次卿,皇后之父梁集各踞阵营,她虽有皇帝扶持,究竟根基尚弱,稍显势弱。
渭阴侯相邀,是有结好之意,谢漪自不能辞。
她换上便服,登辎车,跪坐车上,前往城外。
途经一小巷,她余光看到一户人家的家门外站了一少年。
谢漪的手一下子揪紧了衣袖,转头看过去。
那人清瘦,脊背挺直,面容秀美,立于家门前,稍低着头,望着石阶,仿佛是在出神,但细看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