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殿。
旃檀袅袅, 绕柱环旋。
程老侯爷谢过赐座之恩后,便端捧着一沓绢册,恭声道“这是明晚参宴的贵女名册, 特呈请陛下过目。”
姜洵双手接过“程公受累了。”
程老侯爷谦称不敢当后,又满脸正色地提起一桩事来“老臣那孙女,明晚也会参宴,还请陛下莫要看在老臣的面上允她位份。后妃之位,必得是身家清正, 温婉慈惠之人方可任之。而老臣那孙女是个奢蛮无状的, 被老臣府中妻媳给纵得骄横无边, 若让她入了陛下后宫, 她定要搅天搅地,令人不得安生。”
闻听此言, 姜洵心间微有讶异,他沉吟道“程公”
许是知晓姜洵要说些什么, 程老侯爷连连摆手“老臣从不说反话,字句皆为肺腹之言。”
略定了下, 程老侯爷又道“老臣这年岁渐长,而今见得陛下复位, 心中大事已定,再无旁的记挂。且老臣匡扶陛下,非是为了子孙后代之富贵倚仗, 为的,只是陛下龙位安定无患, 统立我大昌世道泰明, 令我百姓安居乐业, 保我彊域不为边侵所扰, 稳我朝堂无佞臣贼子当道,便是老臣此生至大夙愿。”
姜洵自是笑而应之“朕当谨记于心,定不负程公所望。”
程老侯爷离开东华殿时,天已擦黑。
姜洵亲自送人出了殿门之外,又于玉檐之下,站立良久。
郎君伟岸英挺,眉眼俊美又锋利,直让不少侍立的宫女们,都于暗地里羞红了脸。
片刻后,夜幕无声轻垂。红纱珠络的宫灯悬在树桠之上,流泄出的轻薄烛光和着月影覆于地面,将冰冷的青石板都映出了些浑融的光彩。
星子静卧于天际,宁谧又空灵,恍惚间,雨夜之梦与现实之景,在姜洵脑中两相重合。
那场梦境中,他一如此时这般身形孑然。纵是朝堂大定,海晏河清,却也无人偎他岑寂孤影,无人与他并肩共览河山。
史册颂他平生功绩,称他贤良君主,赞他仁及草木,可他虽位列九五,却反似人间匆匆过客。
年年岁旦,他与百官同登宣德楼上,闻御街喧嚷,听得乐舞百戏鳞鳞相切,亲览万家灯火,睹百姓和乐、眷侣亲昵,却独他一人,形影相吊
又许是称孤道寡之人,本就不该贪享俗世之欢罢。
心间兀自哂笑着,姜洵振了振衣袍,转身回了殿内。
数日忙碌积攒下的累累疲意,似乎都于今日压上了姜洵的身。一踏入殿内,他便生起浓浓的困倦之意。
程老侯爷带来的绢册铺陈于案面,册中美人个个描眉画黛、千姿百态,可姜洵完全没有翻看的心思,甚至那绢册,还影响了他批阅奏本的心情。
心觉无趣,挥退内侍后,姜洵仰面躺上御榻。
多久没有过枕暖衾热的生活了说起来,习惯了软香温玉在侧后,一人躺着时,总有些孤枕难眠的味道。
而于那一片静寂之中,姜洵再度想起某人离京的消息。
他眼里生起波澜。
所以,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他,还要离得远远的,莫非,是连和自己待在同一座城,都不愿意么还是说,生怕自己去搅扰于她
想到这一层的可能性,姜洵眉梢下压,心间却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丁绍策的话来。
女子狠起心来,连海誓山盟都可踩得粉碎。遑论他早便回忆过,他与她之间,从未有过何等誓言。
辗转反复间,不知怎地,姜洵突然生出个幻想来若此刻她在自己身边,会是何等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