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从今夜后荣国府就要变天了。
王嬷嬷等得着急,不顾冬日天寒,在廊前踱来踱去,一见她们就围过来问是否有事。得到了“一切安好”的回答,她高高悬起的心方才落了地,嘴里不住念叨“这就好,这就好”
珠玑院里的动静,自然瞒不住隔壁。
阿妙陪在宋妤柏身旁,透过窗缝,瞧见一串的灯笼,叽叽喳喳说起她从别处听来的话,讲的均是省亲别院里发生的事。
见宋妤柏一丝反应也无,暗自叹了口气,自家姑娘比庙里的菩萨都还要无动于衷,仿佛对什么都不可感兴趣。
她踮脚探看宋妤柏究竟在看何书。
却发现宋妤柏似乎僵住了,试探性地低头看了眼手心。
灯影绰绰,落在宋妤柏的雪白衣裙上,发丝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令阿妙惊叹的是,她的嘴角罕见地出现了一抹笑。
阿妙好奇什么能使她冰解融消。
可惜她并不认得几个字,只依稀看见宋妤柏提笔
朱砂玉定下的是一个“可”字。
人仰马翻的一通折腾,第二日清晨,大观园中究竟发了何事,荣国府的主子们都心知肚明,其中贾政的反应最为激烈。
他不顾赖嬷嬷的阻拦,闯进了荣禧堂的小佛堂,“哐哐”扇了好几巴掌,用力之大,听说王夫人连牙都磕了几颗。赵姨娘窝在丈外的耳房里,只听见里面连连传来贾政称王夫人为“毒妇”的叫骂,话里话外都是要休妻,是一点儿他自诩为读书人的体面斯文都不顾了。
听得赵姨娘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日后便可作威作福了。
还是贾母派了鸳鸯过来,要贾政顾及宫里女儿的脸面。贾政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仿佛背脊都挺直了些。
夫妻二十余载,他总算能够扬眉吐气了。
太阳刚升入中空,地上的雪泛着耀眼的莹光,朱俊清便带着司妖衙门的人来了。
姜珍珠携子枉死多年,仅渡其魂魄远远不够,还需寻得遗骨,安葬于风水宝地才行。
宋妤柏曾住过的偏僻小院从未如此刻一般热闹顾客。七八个衙役扛着铁锹,提着木桶,围着水井或刨或挖。不当差的丫鬟婆子堵在院外,好奇里面究竟在做什么。
“找到了”
原本坐在廊前无聊到翘腿的林惜昭,噌地站起来,井下缓缓拉上来了一个绯色绸包,里面装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王夫人一度深恨姜珍珠,京郊的坟茔里不过是具空棺,真正的姜珍珠悄无声息地躺在她的丧命之地多年,直到马道婆做法将她召出。
确认无误后,林惜昭正要默念法诀封住尸骨上的怨气,雪雁忽然凑到她耳边说“二舅老爷等在院子外边,有事找您。”
视线移到绸包上,又想到贾政和姜珍珠的那些往事,林惜昭什么都明白了,嘴角翘起嘲讽的弧度。
贾政多年不曾涉足这座院子,乍踏入,眼前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便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林惜昭来时,瞧见的便是贾政睹物思人的模样。
她撇撇嘴。
若是真的情深似海,早干嘛去了
“二舅舅。”
贾政一下子回过神,应了一声“外甥女来了,我就是来看看”
贾政的表情微僵,沉吟了片刻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试探问道“她还好吗我让人去修葺了京郊的坟”
林惜昭轻笑一声,打断了贾政没说完的话“姜姑娘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