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她放下手机。
雨灯街到了。
纪珍棠下车时,雨下得不算小,她手里握着一柄伞,却没有撑开。
弄堂里有人在举着丫杈头收衣,嘴里喊着“落雨喽”,她踩在砖上,停住脚步抬头看,还剩一些没有等到主人下班的衣物,孤孤独独地挂在街道中央的晾衣绳上。
小女孩的衬衫,湿透的花边领沮丧地垂下,水从衣摆下沿一滴一滴落下。
她莫名觉得这件衣服好像她小时候穿的。
被人遗忘在这滂沱的雨里,所有的衣服都收光,只有它无人认领。
纪珍棠就这么抬头看了会儿,伞也不打,没一会儿就觉得脸上热热的。
她在脸上抹着,却怎么也擦不干一张越来越湿的脸。
想起钟珩说我还以为你有多通情达理。
想起姑姑说你要设身处地为你爸爸、为许阿姨、为弟弟想想。
每个人都叫她设身处地,她需要站到所有人的视角去消化每一件事,理解他们的苦衷。
可是为什么啊明明她也过得很辛苦。
小学就开始住校,还要假惺惺地编个借口说喜欢跟同学待在一起,只是因为怕打扰到爸爸的家庭。
她给他们让出空间,却没有人会关心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会不会自己套被褥,在水箱前踮着脚打水的时候会不会被烫伤
人到底要多懂事,才能接受自己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多余的这件事呢她可能还没有长大,她或许还需要磨炼。
纪珍棠把伞支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前走,视线与伞沿平行,很快看到风雨里颤栗的垂丝海棠。
她将伞面往上提。
定睛细看,树下停
着一辆车,疏狂的雨中,海棠花瓣落满黑色轿车的车顶。古墙巍巍,残花落雨,古朴的画面里闯入不那么和谐的现代痕迹,破落又华贵,鲜美而深沉。
她认得这辆车,是来拜访姑姑的。
快到门前,纪珍棠驻足。
隔一道门,听见男人醇厚深沉的嗓音,淡淡的,斯文有礼,在风雨里,令人的心慢慢地跟着静下来。
他说“雨前很好,我父亲很喜欢六安茶。”
纪珍棠从包里摸到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刚刚这一路哭得有点凶狠,胸口还在止不住地抽搭。
她站在檐下,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
从虚掩的门缝里望去,纪心荷正在给他倒去一杯热茶。
“多谢。”
钟逾白接过,温和颔首。
她站于门外,五六米远,青瓦堆叠的檐垂着细长水珠,隔一道水雾与眼里的湿气,纪珍棠凝视着男人,见他的身形被勾得隐隐虚幻。他穿件浅色薄衫,坐在一把普通的棕褐色木椅上,姿态微微放松。
原以为一身气场是因为穿着名贵,但见这样款式简单的一件衬衫,也被他这副宽肩窄腰的身量撑得熨帖精致,骨子里蕴着绅士的矜雅,如孤云野鹤,宠辱不惊。
“这茶还合口味”纪心荷问。
钟逾白不置可否,他轻搁置杯盏“茶山的选址和采摘方式很重要,京柘山的茶农手工采摘,比南山的机械作业细致些,茶味自然更幽香,多了清新,少些涩意。”
纪珍棠被他的渊博惊到,居然有人饮一口茶,就能尝出哪一座山头出品。
且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别从南山进货了。
纪心荷迟缓地反应过来“我弟这茶还真是从南山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