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奴,自然是有千万桩自觉惨烈的怆然痛事。
顾瑾玉从姚云晖那听过第一遍亡国奴的往事,一开始就不认逻辑,但比逻辑更容易影响人的浩瀚情绪一刻不停地回荡在他耳边,在几个恍惚瞬间,他也萌生了仇晋之恨。
那些遗老说的每一个字都淬着浓烈的毒素,稍有不慎,镜子里倒映的困兽就如沾到罗网的飞蛾,被消化成毒虫的养料。
顾瑾玉并不因此沉沦,八年来经受过的冲击多如牛毛,但都没有哪一次冲击能和十七岁时相比。
这世上有千锤百炼和千奇百怪的祸事,不会再有比天铭十七年的隆冬大雪、白涌山的一方小池、那样延绵万丈的绝望带来的冲击大了。
顾瑾玉可以假装沉沦和被洗脑,直到他在镜子里看到了遗老们的身影。
云国亡了百年,这些坐在漆黑轮椅上的遗老们,其中有大半从云国未亡时一直活到现在。
他们中有一半是长寿得惊人的云氏药人,瞳孔中已无眼白,另一半是依靠药血而规避病痛的饮血人,每一个都面无血色,枯皱阴鸷。
这是一个又一个活着的老僵尸。
药人老僵尸,饮血活死人。
在千张镜里,百年国仇家恨浩瀚如海,顾瑾玉却崩溃地迷失在一己之情的孤舟上。
他没有把这一己之情告诉他,他把顾小灯抱在腿上,与他耳鬓厮磨,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
他已经比顾小灯年长了七岁。
被留下来的感觉太痛苦了,他不想再过过去七年的日子,可他更不想让顾小灯去过类似那样的日子。
他还能陪伴他多久呢
顾小灯心疼得厉害,他不知道日夜不合眼,看着周遭环绕着上千个“自己”是什么滋味,难怪顾瑾玉要像个大鹌鹑一样低头埋着他不放,也许从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都是恐怖的再现。
直到入夜顾瑾玉的眼睛也没有恢复过来,一副假装自己无事却怎么也藏不住的不安疯癫模样。
顾小灯原本想等着隔壁的苏关二人回来,三个臭皮匠商量商量总能抵得上个诸葛亮吧但他们两人迟迟没有来,惹得顾小灯的担忧分成了轻重不同的三份。
苏关二人一早有备着抵御
烟毒的药,各人承受不同,也许他们能抵挡住神降台中的烟毒之雾影响,但沉浸在万人之中的精神污染呢
他们不来,顾小灯走不开,只得想着先顾好顾瑾玉,有事明天再说。
快到亥时时,窗外雨声渐小,顾小灯正好调制好了安神香,点燃在香炉中,以手作扇拨着朝旁边的顾瑾玉拂去。
顾瑾玉安安静静,眼睛潮潮地看着他。
顾小灯分明有满肚子的正事和私情同他说,但看他蹲在旁边英俊又潦倒的样子,可怜之中隐隐透着点微妙的滑稽。
他忍不住去摸顾瑾玉的脸,看他闭上一红一黑的眼睛往他掌心里蹭。
这异瞳虽然也帅气,但到底不是好事情。顾小灯心里琢磨着,有什么事能让顾瑾玉的眼睛恢复成双红或者双黑的,好歹让他的精神振作回去。
想了一会,便不由自主地涌起某个想了有些时日的念头。
三刻钟后,顾小灯发现自己玩脱了。
顾瑾玉的双眼果然回到了双红的模样,并且没有流鼻血,反手扣住了他的双手。
隔壁,从神降台回来的两个对头此时都不好过。
苏明雅坐在书桌前紧紧皱着眉头,青筋毕露地单手支着额角,关云霁的反应则直白简单,他头痛欲裂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