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折腾下来,换了新的马车,容锦已然毫无困意。
她倚着车厢,隔窗看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原本慌乱的心绪因沈裕那句“别怕”得以安定了些,她能做的事不多,既上了沈裕这条贼船,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
只是沈裕未曾歇息,加之出门在外不便煎药,拖了几日的病愈发严重起来。
虽有意压制,还是隔三差五咳嗽。
他十分能忍疼,但这本能的反应却怎么都压不下去,显得有些狼狈。
因天寒的缘故,车上备着的茶水也已经冷下来,容锦试了试温度,忍不住皱眉。
她犹豫着不想给,沈裕却径直接过茶盏,饮了口冰冷的水,得以稍稍缓解,只是开口时的嗓音依旧沙哑“对不住,扰了你的清静。”
容锦摇摇头,递了帕子过去。
她对江南这边的地界并不熟悉,推开车窗看了眼,问道“约莫还要多久才能到”
冬日花木萧条,路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霜雪,显得格外萧瑟。又因是年节的缘故,放眼望去不见人影,目之所及皆是空荡荡的。
沈裕未曾亲自到过宣州,但江南全境的舆图看了太多遍,已经刻在心中,又饮了口冷水“不出岔子的话,傍晚。”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不吉利,容锦没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沈裕怔然,意识到她为什么而在意时,轻轻笑了声。
沈裕算得很准,暮色四合之际,马车到了罗塘山。
夕阳余晖笼罩着村落,正值年节,万象更新,家家户户贴了楹联、年画,放眼望去一片喜庆之色。
炊烟袅袅升起,欢声笑语中,有饭菜的香气传来。
容锦咽下此时尝起来有些发腻的云片糕,拍了拍脸颊,强打起精神。
沈裕提醒道“头发乱了。”
容锦便索性放下长发,用发簪重新绾了个发髻,身边没有铜镜,只得问沈裕的意见“现在呢”
沈裕抬手替她理了理发丝“很好。”
他看起来仍是八风不动的从容模样,但马车已经停下,却依旧没有下车的意思。容锦眨了眨眼,意识到沈裕这是“近乡情怯”,便没催促,静静地等待在侧。
沈裕少有这样优柔寡断的时候,只是箭在弦上,都已经到了这里,总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他自嘲地笑了声,起身下车。
肖老将军解甲归田后,推去圣上所赐宣州城的宅院、仆从,修葺故居,与夫人一同住在罗塘山下的镇子中。
家中、田中的诸多庶务亲力亲为,直到受伤后卧床,才添了伺候的仆从。
院门半遮半掩,一旁有着棵粗壮的槐树,看起来颇有年头,可以想见来年春后枝繁叶茂的情形。
沈裕抬头,自语似的回忆“师父曾同我们提过这棵槐树,说他从前攀树摘花,无论是掺进去剁馅蒸包子,还是腌制了下酒,都可口
得很。还说定了,有朝一日天下太平,要来宣州再尝尝师娘的手艺”
沈裕从没提过这样满是烟火气的旧事,容锦怔了怔,仿佛窥见他霜寒加身前,曾无比鲜活的从前。
可这一切,都注定与他无缘。
就连午夜梦回都鲜少记起,唯有眼下,被这景象勾起几分怅然。
沈裕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没再犹豫,上前叩了叩门环。
略等了片刻,院中才有人出来应声。
迎出来的是位上了些年纪的妇人,她身着湖蓝色比甲,斑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髻上插着把玉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