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彭,小郑,你们觉不觉得,越来越冷了。这风一刮,雨一吹,我穿了层夹衣,尚觉寒意”
彭生不以为意“现在还不到月。山脚下,又是湖边,又下雨吹风,就是冷一点。谁叫你衣服穿少了。”
但很快,天越来越黯,风雨愈作,松摇竹动。
小郑年少,耳目灵敏,他忽然听到伴随风雨而来,像是车马辚辚声。
附近少有人家,何况这只有车声,无有马鸣。
他神色微凝,对同伴“嘘”了一声“你们听。”
轮滚滚,压绿茵。
随风伴雨,一个低柔婉转,吟哦般的女声,断断续续,又远而近,渐渐清晰“春日桃柳,夏日荷;秋来桂子,冬来雪”
风雨中,马车至。
这是一辆女眷喜欢的油壁车。整洁小巧,不失精致。
它缓缓驶来,却停在略远处的松柏下。
彭生性呆,见此,笑道“莫非还有哪位女郎,与我们同祭小玉”
那匹拉车的马儿抬首,嘶咴一声。
油壁车的车帘被慢慢卷起。
车中果然坐了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车帘半卷,半边容貌露出。只远远看了一眼,彭生、方生都浑身酥了。
雪肌肤,云鬓发,水容姿,虽天色暗了,又离得稍远,看不清太具体的形貌,但衣裳华美,风姿绰约,风情万种。
油壁车中的女郎大约也看见了他们,并不言语,只含笑相招。
方生喃喃自语“她对我招手,她让我过去”
彭生说“她是叫我过去。起开”竟自站了起来,就往松柏下的马车走去。方生不甘示弱,连忙跟上。
小郑大骇“二位,你们且住你们没看见吗,马车旁是”
他忽然又无声了。
彭、方二人没有察觉,只争先恐后,朝油壁车而去。
渐近,渐近。
近到,他们靠近了车壁。
然后,他们终于看清了马车的模样,也看清了美人的模样。
马车的油壁破着洞,油纸泛黄,攒了浓厚的灰尘。
女郎端坐车中,车帘残破,衣裳败损,是被风缝补在一起。
那极清妍的容色,对他们展颜一笑。
车旁紧随属于亡者的翠色火焰,在雨中亦不灭,发着冰冷的光。照亮了她的模样。
她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均泛着青,落着泥土。唇色用虫豸的血涂红,牵开时,没有露全的另半边朱颜上,蛀着黑漆漆的大洞,露出其下的白骨。蛆虫在洞里爬来爬去。
半是骸骨,半是红颜。
她仍是笑,唇却不动。
同样烂出洞来的修长脖颈里,声带早腐。
一只慵懒地趴在她喉骨上的金龟子,发出低柔婉转的女声
“多谢你们祭拜我。那杯酒我已经饮下。”
“松柏就是我的墓,亭下就是我的骨。”
“我乘油壁车,候君西林中。请君为我作新诗。”
便伸出爬满兰草的手骨,邀请他们上车同游。
车旁的马也嘶嘶而叫,亲昵地蹭着他们。
它竟不是活生生的马,而是无数松针、竹叶编织而成。
风雨夕,冷翠烛,油壁车,尚存皮相的腐烂美人。
彭生、方生本应害怕。
但此时,被这样诡谲的美所动,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