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侯靠向床榻,一口气说了太多,他的声音更加沙哑。额头隐隐作痛,突来的晕眩迫使他停住,歇息片刻才再度开口。
“晋国氏族非平庸之辈,有狐氏之乱过去不久。公子珩远见卓识,在无把握之前,不会许氏族女入宫。以五年为约,他未必不会考虑。
父君,晋国太夫人尚在,两国盟约仍存。楚煜提醒道。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越侯被母亲下毒,生死之间变得多疑。楚煜之外,他不愿再信任任何人。
两人说话时,熄灭的铜灯陷入暗影,仅余半数灯盘仍亮火光,将光明局限在屏风之后。认真思量后,楚煜对越侯道 父君,此事需费些周章。这不是一桩简单的婚盟,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甚至不是婚约。涉及到切身利益,无人会轻易退让。
越侯早有准备,对楚煜说道 “先遣使臣放出风声,无论成与不成,都会令人忌惮三分。”
见越侯神情放松,楚煜也不再一脸严肃,浅笑道 “风声传出恐会震惊天下。世人再提起煜,必不离荒唐二字。
“荒唐又如何庄公早年沉迷酒色,数年不上朝会,何曾不荒唐。后得攻城九械,率军开疆拓土,谁还言其不堪待你大权在手,盟约亦成美谈。
楚煜起身叠手,郑重道 “遵父君旨意。”
父子俩的谈话持续到午后。临到服药时间,医大胆
敲响殿门。君上,该用药了。
声音传入殿内,很快传来回应。脚步声停在门后,下一刻殿门开启,殷红闯入眼帘,刺痛医的双眼。
楚煜敞开殿门,看过医捧来的汤药,又扫一眼侍人提来的羹汤,点了点头,允许他们入殿。
医和侍人放轻脚步,经过楚煜身侧时屏息静气,连呼吸都放轻许多。
无论看到公子煜多少次,诸人仍会被艳光所慑。仿佛天地间的芳华集于他一身,除了早年的晋国太夫人,无人能出其左右。
越室出美人,可谓名副其实。越侯用过羹汤,服过药,疲惫地陷入沉睡。
楚煜在榻前守候许久。见越侯睡得极沉,三名医寸步不离,他才起身离开殿内,回东殿处理堆积的政务。
走过廊下时,风雪陡然增大。朔风吹在身上,像是刮骨的刀子。
迎着凛冽的寒风,楚煜迈下台阶,斗篷被风吹起,衣袖翻飞,垂挂在腰间的玉饰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似上京。
越地冬季虽冷,罕见如此大的暴风雪。今日的大雪让他想起上京。也是这样的天气。
楚煜漫步雪中,短暂陷入回忆。
在上京时,他受晋国太夫人相求,偶尔会关注林珩,不着痕迹施以援手。
那年冬日,林珩被王子推入冰湖,险些丧了性命。事后两名王子遭受惩罚,朝中贵族趁机倾轧,动荡延续数日。
他清楚记得林珩被救时,即便身上裹满碎冰,在寒风中冻得发抖,双眼却不曾暗淡,更没有退缩,反而目光锐利,像是燃烧的黑火,一把出鞘的利剑。
自那日起,他开始留意晋国公子,发现他身上存在诸多矛盾之处。
一次上巳节,他甩掉追逐的王女,见到人群中的少年,突然起了玩心,将一株苇草插在他的耳后。
至今回想,林珩的神情仍是历历在目。
惊愕,恼怒,不可置信。
还有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