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解落枝头本就摇摇欲坠的叶子,温柔地将它送下来。一个折旋,泛着黄的秋意就这样停在了飘着热气的茶杯边。
一双带着岁月痕迹的手伸过来,似要移开落叶,却在拾起叶柄的瞬间迟疑了。她抬头,山中层林尽染,落下叶子的这棵大树,顶梢已然泛着秋红。
北方的秋和秦地的风土人情一样,来得直直白白,不似南边,非要藏在夏天尾巴和冬日的领头间,等人恍惚察觉到了,却早已错过最好的时日。
女人收回视线,她拍拍衣袖,摸了摸茶壶温度正好,她满意地边捻落叶边坐在石凳上,含笑远眺咸阳城。
叶片轮转间,远方越渐恢宏的城池在秋色的包围中隐隐约约。
岁月流逝,芳华不再,华发染上霜白,眉目不似当初鲜妍年轻只有那双眼睛未曾染上浑浊,依旧亮如辰星。
秦昭的大半辈子都在这枚叶子的后面了。
她的暮春,他的仲夏,她的初秋都在秦国新城的一砖一瓦里。
新城会变成故土,墙檑推倒后重建,她的今生会融进“咸阳”二字的笔画里,在这片大地上绵延,然后和她的曾经重逢。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身后有人伸手取走了秦昭捻弄的黄叶,少了遮蔽物,日头高升,远方的城池倒是清晰可见。
秦国的新都,即使相隔甚远,在山间望去,依旧雄伟恢宏。
“在看咸阳城”
“你猜。”
轮椅碾压落叶驱驶至秦昭身边,与她并齐。年迈的手指握上她的,将秦昭的指缝覆盖、填满。
触觉有些迟钝,细微的粗糙不是枯槁感,而是少有的苍劲。
是军师来了。
有些人是一见到就藏不住欣喜的尽管这种欣喜在度过了许许多多的日日年年后,早已不复年轻时的热烈滚烫,却慢慢地融进骨血,变成一种醇香悠长的密不可分。
就像现在这样,秦昭自然而然地歪头正好靠在他肩上,依偎的瞬间,孙膑就收拢了手指,将她锁得紧紧的。
“你在赏秋”
“我在看你,在看我,在看秦国在看留在这里的秋天,能否当得起一句好景”
孙膑没有回话,只是覆在秦昭手背上的手指紧了紧。
相伴多年的他明锐地察觉到,她的话似乎另有深意。
“伯灵,这一生”
她好像陷入了某种恍惚,仅仅如此似乎还不够
若你不曾遇见我,原本的你是否比现在更为传奇呢
“伯灵与昭皆未虚度光阴。”
他立刻就懂了,于岁月沉积的黄昏回首,总会想入非非、患得患失。
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秦昭愣了愣,倏而笑颜浅露。
皆未虚度光阴所有
的迷失和乱绪的存在都是不合理,她或许连这个念头的浮现都是多余。
或许不能见你走马平天下是一种遗憾但能伴你安然著书立传、广授兵家之学,未尝不是另一种完满。
这一生未曾虚度,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纵使已尽力将秦国方方面面,都拔高到当前历史允许的最高范围,秦昭依旧不能变出飞机大炮,跨过人类漫长的求索,到达她曾看到的光点。
年华不再,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事秦昭唯一略感成就的事,此时盘踞在西北地段的秦国,早已不复历史上的苦困。只待风云起,这条玄龙便可腾飞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