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儒带着兵卒在山中只穿行了三天,便忍不住要叹气了。
那些百姓说起来倒也挺好抓,他们大多扶老携幼,瘦弱不堪,在山中穿行时既不甚识路,又不懂得隐蔽自己,找几个军士登高一望,便能在枝叶间寻到踪迹;
但那些百姓也十分难带回去,他们憔悴,疲惫,饥肠辘辘,有些原本便是走不出这座山的,甚至在军士找到他们之前,便有许多已经倒毙在了山林里。
想将这样的百姓带回去,已经不能用棍棒和绳索,因为下手只要略没轻重一点,他们便会同他们的家人那般,也悄无声息的倒毙在林地间。
山中之狼倒是吃得脑满肠肥,懒得觅食活物。
抓不回百姓不成,但想抓回几个又实在劳心劳力,短短数日,膀大腰圆的刘儒便憔悴了一圈儿,他是个粗人,除了骂娘之外,也想不通这些百姓为何失心疯一般的要逃,不仅逃,而且还清一色的向西逃
原因其实倒也简单。
陈群以为他收几成的税,便是几成的税,一分不能少,一厘也不会多。
纵使从收粮的小兵,到屯田吏,再到一层层的粮官,每一个都廉洁奉公,哪怕大魏上层买官受贿何等严重,这些小官小吏也持身清正,不多取农民分毫但账册上的田地面积与屯田吏实际征收的田地面积原本便是不同的,农夫所承担的徭役轻重也会有变化,这些却是陈群想不到的。
世家豪族动辄部曲数以千计,男女奴仆上万,许多世家侵占屯田并非奇事,亦非一朝一夕间能处理妥当。原本这些被占用的田地赋税亦可平摊在其余百姓身上,魏文王曾叹,“经郡县,历屯田,百姓面有饥色,衣或短褐不完”,但此时再加一成粮税,又大规模征发民夫后,许昌附近的百姓连困苦的生活也维持不下去,终于开始陆陆续续的逃亡,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竭泽而渔,欲置魏王于炉火之上我夏侯与曹氏世为婚姻,贵重于时,德薄而享尊位,而今国难当头,敢不剖肺腑耶
屋子里点燃的香料从“摽有梅”换成了掺杂安息、藿香、沉香、白檀的香饼,仍然是邺城调香大师所制,其中秘而不宣的一味香料是郁金,清心凉血,行气解郁。
但曹楷看完这封密信,半点也不曾清心凉血,而是冷笑连连。
“兄观此语,竟无一言”
夏侯儒有些为难的将目光移开,“此毕竟为妇人言,我亦不能偏听”
“媛容虽为女子,却远胜男儿”他双目紧盯着夏侯儒,“若你我再无所为,这天下便要被陈群匹夫折腾干净了他却不必青史留名,你可知后世当如何贬斥魏王”
夏侯儒被这位表弟的气势镇住了,愣愣的接口问了一句,“如何”
“独夫民贼”
室内一时静谧无声,只闻蝉鸣。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在这华美无比的庭院内,是听不到半点外界的风声的。
但夏侯儒和曹楷都十分清楚,一时听不到,不代表永远听不到。
连被幽困起来的夏侯徽都能从配给的粟米掺糠多少察觉到一点端倪,邺城怎会没有风声
只不过诸夏侯曹永远都在邺城的最上层,不留心时的确是感受不到的。
但只要留了心,兖州百姓开始逃亡之事,便再也瞒不过。
魏武王交下来的天下,而今成了这副模样,难免令人心中酸楚。
思及于此,夏侯儒又小心的为表弟倒了一杯茶,“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曹楷的目光落在了那一纸夏侯徽亲笔所书之上。
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