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府长史张裔这些日子在家中养病,听说了这事,亦来看望过孙潜,这位长史亦出身世家,性情平和,言辞机敏,与孙潜很聊得来,回去之后,又向丞相举荐了一番。
二月祠太社之日,荐韭卵。
除却祭祀外,趁此佳节,丞相府也宴请了几位被选中文章的世家子,孙潜正在其中。
张裔事事都替他想得周全,考虑到他被俘时,身边根本没有辎重行李,因而连赴宴时的衣衫也替他准备了出来。
用料精良的束袖直裾,以暗色丝线绣出的花纹,并不触目,但亦十分秀雅。
孙潜摸了摸那料子,心中总有一种奇怪感觉。
他虽曾杀过人,但那毕竟在战场,而非酒宴上。
而蜀兵也毕竟也是敌人。
但他现在要杀的,是一位与他父亲一般重要的大人物。
逯三在旁边留意着这位小公子的神色。
午时已过,孙潜该换上衣衫了。
未时二刻时,蜀汉官员便会坐车来接他同去相府。
但他现在脸上的神情如同一个游魂。
“将军是怕了吗”
孙潜如梦初醒,“我何曾怕过”
“那将军为何迟疑不决”
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直直看向这名刺客,“你杀手无寸铁之人时,心中不会有愧吗”
逯三这才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
对逯三而言,哪怕浪迹在荒野中,他也自认自己比庶民高一等,何况是现在,他已是司空大人的死士,更不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但这位小公子年纪尚轻,软弱怯懦些早在司空大人意料之中,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不会有愧。小人执行主人的命令,将军执行您父亲的命令,小人尽忠,将军尽孝,何愧之有”他说,“况且诸葛亮穷兵黩武,杀了那么多魏国人,您不想替您的同袍报仇吗”
孙潜苍白着脸色看向他,“纵报仇,也当在战场,刀兵”
逯三知道,必须使出杀手锏了。
他这几日以来一直保持的谦卑神色消失了,换上了咄咄逼人的神情。
“您是想违抗您父亲的命令吗”他逼问道,“您为了成全自己的妇人之仁,而不惜令您的父亲蒙受羞辱吗”
他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他从不曾要求您光耀门楣,那是嫡子做的事,但国家需要您尽忠,父亲需要您尽孝的时候,您决不能退缩。”
那柄利刃十分轻薄,可以藏在束袖之内,刃身闪着淡淡的异色光辉,早已被淬过剧毒。
孙潜一路上很少说话,张裔以为这个年轻人仍在闹别扭,倒也十分宽容。
毕竟是曹魏世家子,被俘至长安,现在又放下身段与一直以来的宿敌把盏言欢,无论如何都需要一点时间,因而并未将他那沉默而苍白的神情放在心上。
诸葛孔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一路上,孙潜一直在脑内不断地想,不断地猜测,一个架空天子与朝廷的权臣,该是什么样
大概如董卓那般,骄忍无亲,暴虐以甚,虽能一时欺世,终究为天地所不祐。
他忽然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亲见过长星坠潼关,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金乌西落,这座十分宽敞,树木亦栽得十分整齐,却朴素无华的宅邸渐渐被灯火映出了一线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