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的木床边传来水花的声音, 他转眸去看,见一魁梧老者正在拧动打湿的脸帕, 朝自己的脸上使劲儿擦了一把。
大战之时,乐熹伯率领的队伍作为掩护主力的殿军,没有攻入城中,一直在护城河畔驻扎, 当瞧见御林军侍卫将裴衍送出来时, 立即迎了上前, 揽在了自己身边。
见他醒了,乐熹伯笑道“老夫就说,秦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晚霞中, 老者有着不服老的霸气,又有着五旬之人的宽厚,眼尾笑纹深深, 慈眉善目,配以醇朗高亢的嗓音, 总能给人激昂向上的暖煦感,不被世俗所困扰。
裴衍想要起身道谢, 却被老者按住肩膀。
“军医说先生肝气郁结, 导致旧伤不愈, 却又添新伤,必须卧床静养。”知他在意什么,乐熹伯解惑道, “敬成王已经押运裴劲广回京了,先生的任务也已完成,别再纠结了,日后高蹈远举,岂不美哉”
感受到老者的善意,裴衍摸了摸头上发疼的伤口,淡笑道“是啊,餐松饮涧、枕石漱流,甚是惬意。”
想起秦妧所说的抱错一事,裴衍凝着替自己按揉双腿的老者,凤眸深处泛起滟滟涟漪。
“伯父。”
“怎么了”
裴衍顶了顶舌尖,终是没有讲出此事,半是感慨、半是遗憾地闭上眼,任由老者劲道十足地为他放松肌肉。
湘玉城被破,知府等与裴劲广沆瀣一气的官员也一同被押运回京,承牧暂留下来,主管城池一切大小事务。
裴衍被安置在城中养伤,直到来年开春,才恢复了大半。
而秦妧一直在陪同周芝语遍访名医治疗眼疾,待一片桃花落在眼帘上时,才恍然已度过了漫长的冬日。
春山如笑、和风沂水,她坐在赶往锦繁城乐熹伯府的马车上,思念着雪霖。
算算日子,朝廷对裴劲广的堂会审已经完成,估摸会在秋后问斩,至于裴灏和裴池,免不了被流放处置。
可想而知,婆母此刻的心境。
马车抵达乐熹伯府的角门时,秦妧扶着周芝语下了车,甫一进门,就被长廊上一个身穿雪青小袄的团子吸引了视线。
她的雪霖会走路了,一扭一扭的,软萌中带着憨态。
数日不见自己的宝贝疙瘩,秦妧弯腰搓搓手,等着雪霖主动靠近。
徐夫人跟在后面,笑着为雪霖指路,“霖儿看,谁回来啦”
雪霖早就瞧见了娘亲,伸出两只小胖手急不可耐地走向秦妧,“娘,娘”
清脆的声音汇在廊风中,快要融合秦妧的心。
抱起日思夜想的儿子,秦妧直起腰,感受着最亲之人的体温和心跳,似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另一人的存在。
他们夫妻已经半年未见,那股泛滥的相思,每晚都会折磨于她,可她还不能带着儿子奔赴那边,只因还要陪伴婆母,治好周芝语的眼睛,弥补对周芝语和卫岐的亏欠。
裴衍身体未愈,不宜长途跋涉,加之还有一个重任需要完成,那就是将湘玉城修缮如初,恢复百姓的安宁,这也是朝廷给予他的最后一个任务,秦妧表示理解,也相信冬雪来临前,他们一家人就能团聚。
“娘,娘。”
怀里的小团子有了发音的,奶声奶气的,却也只发的出“娘”这个音。
秦妧抱着他走进内院,在看到朱颜未衰发先白的婆母时,心头泛起疼惜,“母亲近些日子可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