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心中难免为此震荡, 凌迟之刑, 污名之辱,生前死后的种种苦难,从未使他自弃, 亦从未令他对这个污浊世道失去所期。
本心之明, 皎如白日。
虽刑罚加身而不毁其志。
风声呼呼,倪素遥望平原尽处连绵隐约的山廓, “你身上还痛不痛”
“我已经好受很多。”
倪素看着他握着缰绳的那只手,漂亮的筋骨,修长的指节, “可是,你很快就又会难受了。”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 唯有马蹄踩踏扬尘之声不绝于耳。
宋嵩已经入瓮,这意味着徐鹤雪很快就要依计入苏契勒的军营之中,于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宋嵩。
他不会让她跟着去。
“我没事。”
徐鹤雪的面庞在日光底下依旧透着冷感, 他那双眼睛盯着她的后脑,情绪微不可见,“你为我点灯, 我就会回到你身边。”
“可是,”
倪素迎着日光仰望天穹,金灿灿的光线几乎令她不能视物, “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受这样的约束,无论生前死后, 你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你甚至从来没有沾过无辜人的血,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回来的代价,要这么重,这么难。”
徐鹤雪的视线悄无声息地追随她飞扬的长巾,“幽都生魂万千,并非是所有的鬼魅都能有机会重返阳世,弥补遗憾,我既有幸遇你招魂,便理应承受幽都的约束。”
倪素抿唇不说话。
徐鹤雪一拽缰绳,马儿引颈长嘶,停了下来,风沙很轻,而前方荻花蓊郁,湖水如镜,映照一片日光。
“倪素”
他轻声唤。
“嗯”
“怎么不说话”
“在想我该说什么。”
“那你想到了吗”
倪素摇头,“我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词不达意,可我又觉得,我应该对你说些话,不是出于生者对死者的怜悯或同情,你好像也并不需要这些。”
她心中敬佩这个人。
敬他皎如白日的心,敬他坚韧的骨,文人最美好的清正隽永与武将最难得的坚毅果敢都相融于他一身。
“为世人抱薪者亦不该被世人辜负,”
她望着他,“无论是你,还是受困于幽都宝塔的三万英魂,我都想让天下人知道真相,无论是作为与你相识的我,还是作为一个齐人,我都不想你和他们的名字,烂在史书里。”
风烟弥漫,玛瑙湖上波光粼粼。
段嵘跟丢了徐鹤雪与倪素,灰头土脸地带着人回到营中,心中正焦灼不安,岂料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营门便有人来报说他们二人回来了。
段嵘赶紧跑出去,只见那用长巾遮住面容的年轻公子正将那位倪小娘子扶下马,范江父子两个凑上去正与他们说话。
段嵘没上前去,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黄昏之际,秦继勋从魏家军军营中一回来便入了徐鹤雪的营帐,徐鹤雪扶着桌案坐下,一面将范江倒来的茶水递给身旁的倪素,一面与秦继勋道“秦将军,宋嵩何时去见苏契勒”
秦继勋说道,“德昌两次出兵汝山不成,苏契勒如今已经恼羞成怒,以为宋嵩在戏耍于他,宋嵩若再拖延,那么伤及两国邦交的便是他了,我看他是拖延不得,大抵明日,就会有动作了。”
荻花露水煎的茶有种淡淡的草木芳香,倪素才抿了一口,听见秦继勋这话,她便立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