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年光景里,神都洛阳的情势已然是天翻地覆,迥然不可想象;自天授元年,女皇乘天命而登临大宝以来,朝中勋贵兴衰枯荣几度更易,而今俨然是又换了人间鼎革后李氏衰落武氏兴起,酷吏佞臣们借着罗织构陷青云直上,一时显赫莫可比拟;但数年前宫中风向突转,皇帝一改往日崇信神佛汲汲于祥瑞谶纬的作派,接连下旨肃清纲常厘定风气,态度之森严峻肃,前所未有。而武家诸位纨绔废物,乃至攀援而上险恶无行的酷吏,便是在这一场风波中登高跌重,下狱问罪者不知凡几。纵使贵为勋亲的女皇堂侄,魏王武承嗣,亦被囚于宫中,从此不知所踪。
如此铁面无情,内不避亲,纵使宰相重臣亦愕然不解,乃至暗自生出惧意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敢于往自己的心腹手足动刀子的君主,没有一个是好应付的。
这些猜测丝毫不错。在以狂风暴雨横扫了一遍自家的废物亲戚之后,皇帝迅速便挟此涤荡乾坤的积威,施展雷霆手段整顿吏治,借重刑清洗朝廷自上而下一切萎靡不正的风气。所谓正人先正己,立身而言行,先前皇帝默许纵容子弟贪墨,因此立身不正难行严法,朝野风气亦为之颓丧;而今下手先砍自己一刀,凌厉威严立刻便是勃然发作,压得公卿百寮动弹不得,再也无力阻止这狂风扫地的清洗。
而如此的清洗自然是别有用意。整肃官场不久的天命元年,皇帝立刻便下发数道诏令,以决绝的姿态宣示要“与民更始”、“再立新政”,不但接连派遣御史官吏检视各方水利与田地牧场,更颁布所谓关中钦定耕作纲要,纲要中条分缕析,叙述详密,不但规划了关中水文地理的流布兴革,更借地利而筹谋规划,厘定了数百上千条水脉沟渠的走向与脉络,以此修订水文调理沟渠挖通地脉,上上下下统合全局,足可以为关陇数千里之地源源不断的灌溉水流,彻底解决自隋末以来关中用水彼此割裂冲突、浪费极为严重的窘境。所谓“水旱由人”,大抵不过如是。
自古农耕靠天吃饭,最大的困扰便是水灾与旱灾,真要有这么一份统筹全局的水域图纸,那功德可谓无量。不过关中数千里耕地辽阔几无边际,真不知女皇是从何处得来这份指点水脉如掌上观文的秘宝。
但秘宝并非关键,关键的却是皇帝的决心。关中人口富庶百业云集,人地冲突的矛盾颇为严重,
算是天下第一繁、难、艰、
困的重任,非得大毅力不可料理。即使刻薄强横如隋文帝,亦只能浅尝则止,草草了事,又何况其余可天命元年下发耕作与度田的诏令以后,女皇却真正是寸步不退,坚定不移,竟尔一步一步咬牙推进战线,反复拉锯折磨,将此百余年的繁难重任渐渐落到了实处而期间百般矛盾谋划,千种繁难苦恼,则琐屑繁杂得不可胜计。
种种详尽的政务不必细说,在此仅以一斑而窥全豹自垂拱元年女皇以圣母的身份摄政以来,朝廷垂衣裳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海内无事,政务清闲俭省,君臣议论不过三日一次,两三个时辰而已;而天命元年革新伊始,不但宰相日日于凤歌鸾台挑灯当值,君臣议政频率更是迅疾增加,终于到了一日两议每议半日的地步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开天下风气之先,提前享受了超出于九九六的福报。
这种种蹈厉奋发的举止委实大大出乎意料,数载之间激浊扬清力行新政,简直有当年太宗皇帝贞观施政的遗风;因此市井议论,其实不无揣测之语昔日太宗皇帝于玄武门“诛管、蔡之乱”,以不可言说的手腕谋取大位,而后数十年励精图治夙兴夜寐,未尝没有“逆取而顺守”的意思;而今皇帝以圣母临朝,难道也有效法先贤,借治世以洗刷声名的用意么
这猜测牵扯到唐周两朝最为敏感深刻的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