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霎下长睫,不沉不淡地默着。
严兰生神色凝重地瞥一眼地上的人影, 怕不好收场,起身执扇欲言, 忽听“咳、咳咳咳”
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墀上侧方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嗽声。
“不成, 年岁大了,我老头子可坐不住喽”嗽声的来源正是卫崔嵬,他捶着胸口,带起的风吹拂得胡须飘飘, 目光下望,“大家不妨先散了吧,这么热的天,别起了肝火。阿缨, 你累不累”
簪缨如梦醒觉,收回落在沈阶身上的视线,顺着话音微笑道“是了, 事非一日议成,今日且散了吧。”
众卿不敢多言, 窸窣而退。
沈阶静了一许, 不见女君降罪, 也默然起身。
却在他离开西阁前,簪缨给了他一句话,“沈从事之言,我会想一想。”
沈阶身影一定,眼神深黝。
适时严兰生与他错身而过, 展开折扇,用只有他二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叹一声“要不要这么拼。”
对于废除唐氏的提议,严兰生不说完全认同,但内心深处对于唐氏继续壮大下去可能带来的隐患,亦有所察觉。他甚至有点佩服沈阶敢提出来的勇气。
然而,沈阶完全可以缓和着说、私底下说、拐着弯说但他都没有,他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自己置于被人敌对的境地里。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今日他当堂直谏,可以叫做耿直,也可以说是孤勇,那些与他结交的同僚见此,便会心生警惕,担心连主上的根基也敢挖的沈阶,将来说不定也会如此攀咬他们,便会因此慢慢疏远他。
虽然君子不党,但是被满朝孤立的滋味,也不见得好受。
最让连严兰生都觉得有些可怕的是,他感觉沈阶是故意如此。
这个人仿佛不需要朋友。
剔除圆滑的皮囊之下,全是棱角。
西阁里的人陆续散去,从供有冰鉴的清凉室宇踏入温度炙热的庭院,很多人反而是大松了口气。卫崔嵬磨蹭几步,等阁中只剩下他和簪缨,老人拈须沉吟,似乎有话对簪缨说。
不等他开口,簪缨若有所觉,扬头一笑“伯伯莫担心,我无事。待观白回来,我让他去向您请安。”
卫崔嵬知道这孩子心有定算,点点头,也离去了。
簪缨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议堂里坐了一会。
敞开的阁门吹进的热风,轻轻拂动她纯白的纱裳。阁子静了,方听见外面有黄莺娇啼,叽喳作响。
其实,方才在沈阶乍然开口那一刻,她远没有看上去的那样镇定。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沈阶大胆,触逆了她的底线,而是一种如遭棒喝的茫然。
只不过她身为决事者,不曾让人揣摩出心思罢了。
说她当局者迷也好,私心作祟也好,灯下黑也好,在沈阶开口之前,簪缨一直没想过唐氏的存在有何问题。
而她之所以没有就此询问卫公或严兰生的看法,是因为在沈阶点出此事的那一刹,簪缨就已知道,
他说的是对的。
杜防风心事重重地走出西苑,正行到一棵莲花池边的御柳树下,被从后赶上来的春堇唤住了。
春堇传话说女郎请掌柜的在此等一等,杜掌柜闻言,神色微动,依言等了片刻,便见簪缨步态稳重地走来。
阿芜跟在其后,举手为女郎打着一柄竹骨素缎面遮阳小伞。
“杜伯伯。”簪缨唤他一声,接过伞,屏退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