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土地庄园,是断世家财孥来源,遣散门客私兵,是使世家聚不成势,再断了世家子入仕的捷径,便相当于将士与庶、贵与贱的区分一笔抹煞。
对方说得再好听,桩桩件件,无不是在收回世家的特权。
如此一来,几十上百年后、甚至不用等到百年,世家与平民还有何区别
“若我”
“蛙在井中不知天,太原王氏,也不必过于托大了。”傅则安不等他说完便打断,语气和善,“府君该听过一句话,君如器,人犹水,方圆在于器,不在于水。府君不愿,自有愿意配合的门阀,到大势所趋之时,府君回想今日,只怕悔不当初。正如今日府君回想洛水宴那日,也未尝不在后悔当时没有赴宴吧。”
“郎君好一张利口。”王承顺风顺水过了半生,是个难以受人屈折的傲脾气,闻言心血翻腾,怒极反笑,“傅郎君,我亦听说过你。你原也出身名门世家,便该为世家争利才是,何以掉头相煎”
傅则安淡淡垂下眼皮,“浑噩半生,旧梦浮云。而今大梦已醒,自然悔悟从新。”
王承讥笑一声,上下打量他那头白发,没忍住直言道“从新听闻令尊好色误战,死后冒功,你嫡亲祖母的人头就是洛阳宫中人高悬于朱雀桥头上的,你的亲叔叔,现下大抵还在岭南种荔枝吧,傅郎君家破人亡了,还能坦然侍奉新主,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王某当真佩服。郎君那响亮的绰号叫什么来着江左第一伪君子,真是好生恰当不过”
傅则安捏了下指节。
“府君见笑了。”
他不羞不恼,含笑承当,抬眼望着王承,嘴唇轻碰,吐露一句冰冷的话语“我病在一身,汝病在灭门。”
“你”
王承不由起身,望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心头隐生惧意。
傅则安捋袖起身,“今日府君之言,某会字句不差转禀给主君。”他迈出阁门前,回首淡道,“毕竟伪君子,罗织告状不是家常便饭吗。”
他便这样离去,留下王承一人惊疑莫定。
王承神思不属地回到府邸,因那灭门二字,当夜辗转反侧,竟不成眠。
说来也巧,就在两日后,龙莽大军先于翼州檀顺与并州谢榆,自长安凯旋归来。
一套威风凛凛的猛兽肩吞铁铠,罩在龙莽悍猛魁梧的身躯上,他腰扣斩马长刀,打马自洛阳西城门的正门而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甲兵队伍,招摇过市。
队列末尾,还跟着几匹没精打采的瘦马,马尾上捆绑着十数名领衣衫褴褛之人,面黄肌瘦,脚步踉跄,皆是龙莽攻破陪都长安后,活捉回来的北魏遗臣。
这一幕,引来无数民庶夹道围观。
前一日得知消息的卫觎簪缨二人,备华盖仪仗,已在宫门外的御道上相候。
风尘仆仆的龙莽入阙后远远看见他们,立即下马,握拳抬臂,骑后军伍齐刷刷依令止步。
只见龙莽卸了刀,快步而行,军袍猎猎生风地赶到二人面前,不说旁的,先细细凝视簪缨容颜,嗓音一如既往地粗戛
“近两年不见,阿妹一向可好,可让为兄好想”
“阿兄,我都好”簪缨声音清脆欢喜,上前把住龙莽双臂,在女郎堆里已算高挑的个子在他面前,立变娇小,喜色溢于言表,“左等右等,终于见阿兄平安凯旋,我真是高兴。”
卫觎等他们兄妹说完话,道“辛苦了。”
“大将军揶揄我,这点儿唾手可得的战绩比起洛阳攻城战,不过是打牙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