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郡的阳春三月,桃花争发,道旁的垂条细柳笼着一蓬蓬如纱的翠雾, 柳绵吹絮,醉倒春烟。
若是南人在此地, 不免会念起江南的好春光。
但是若有真正的江南人来到青州,便会知道这里的冬季寒冷干燥,夏天又酷热多雨,迥异于柔情似水的江左气候,是头一件难以忍受之事。
更要紧者, 青州排外。
城中的茶楼雅座上,一个长脸紫髯, 穿紫绸衫, 戴进贤冠的中年男人望着坐于茶案对面的年轻女郎, 目色轻沉。
此人是泰山郡的一等宗氏主赫连袁, 观其须色, 便知身负胡族血统, 一十年前南北混战时曾受北朝征发, 贡出百匹良马, 便被胡人虚授了一个“泰山太守”之职。
后青州归于南朝治下, 晋室对于青州各垒壁堡坞间的势力交错, 颇感棘手,皆以招安为主,故而这赫连袁非但无过,反而又名正言顺代治泰山郡的政务。
再其后,北胡与南朝几度争夺此地,青州归属不定, 却不耽误这位当地的土皇帝将自身势力坐大。
其他大大小小的堡主坞帅也大都如此,乱字当道,谁不是屯兵聚垒,据险自守,对外来势力充满了排斥敌意
赫连袁沉沉按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心里重复地想
在眼前之人来到青州之前,的确如此。
可这唐姓之女来了,随行三千铁甲精骑,仅用了一年多时间,就收服了峄山坞、鲁国堡、鸢坞、沂山坞四座大堡垒,其余依附的小宗族不计其数。
青州三分,她占去一半,只剩他的泰山郡、以及济南郡那位坚壁自封的狠茬子还在支撑不倒。
男人凝视对面的时间过久,使得女郎身后一名黑发高束,素面如冰的武婢皱眉。
武婢无声将腰间刀镡推开一寸。
坐着的红衣女郎,如白玉雕琢的素手拈着青瓷杯,只是品茶,眼都没有抬起。
赫连宗主不知是因那武婢的无礼挑衅而恼怒,还是因今日客请之人对他的漠视而屈辱,脸色更加难看。
他背后的壁上挂着一幅水墨飘逸的壁幛,在微风下轻轻拂动,脚下,却跪着一个肥硕如猪的黄绸富商。
赫连袁沉吟着动了下靴尖,肥商人立刻砰一声叩首在地。
“子婴娘子恕罪”
肥胖的贾绅汗出如浆,手不敢拭,磕头带着哭腔道“是小人一时糊涂,娘子在泰山郡设常平仓本是好事,怪小人贪利,以次充好求娘子网开一面,咱们,咱们都是商户起身,小人对唐夫人是敬仰得很”
从他口中听到亡母名讳,化名唐子婴的女子终于抬起眼。
她的眸光比一年前更为清湛华粹,像远山峰顶新化开的雪,长开的桃花眼,眼尾晕着一线天然的淡淡胭色,长睫如扇,澹静中透出锋芒。
她头上的小红莲花冠是玛瑙雕成,衬着那一身轻软简洁的洛神珠色春衫,正应了一句娉婷影,人如玉。
这女郎丹唇半启“话不是这么说。”
站在她身后的青衫青年一脸峻相,狭长眸子更狭长。
他声音平沉道“去年干旱,至始年初谷价大贵,当初我主子找到这泰山郡最大的粮商赵老板你,商谈设常平仓一事,当时说得好好的,阁下尽管压低粮价,其中差价由唐氏补足。赵老板的生意做得好啊,当时满口答应,转头就用发霉的麦粟代替新谷,从唐氏和百姓身上两头赚钱。”
说到这里,青衫郎君有意无意瞟赫连袁一眼,“背靠大树果然好乘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