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并不大,淅淅沥沥如同丝线,然而因为他们骑在马背上疾驰, 因而撞击在脸上的雨点子显得比真实情况密集得多。面颊早已就凉透, 渐渐地, 身上的油裳雨衣和皮子也阻挡不住潮湿的气息透过缝隙往着骨头缝里钻进来。
八贝勒的坐骑叫作“红鲤”,因为胸前有一道鱼尾似的红毛而得名。别看它名字取得如同一个小姑娘, 却着实是一匹能赶路的好马。当年几个兄弟跟随皇帝老爹三征准噶尔, 得胜之后都从战利品中分到了十几一十匹的好马。“红鲤”就是八爷分到的那些准噶尔马的一代中最耐劳聪明的一匹。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感慨一句,诸皇子分封仿佛还是昨日,但其实从大家意气风发的彼时至今, 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了。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呢阴谋阳谋、死亡鲜血、今朝宴宾客明日楼塌了,最后大家都成了如履薄冰又心浮气躁的模样。而真正为国为民谋福利的事情, 因为种种原因束手束脚, 竟然做得还没有少年时候多。
八贝勒无数次地调整着自己的心态。经历过上辈子的人生,他已经知道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 且人力有尽时,只能接受眼前的无可奈何, 在镣铐的缝隙中尽量为旁人带去些许温暖和庇护。那没有当过老百姓, 生来就是人上人的其他兄弟们心里,又会如何想呢
他看向左前方四哥的背影。大家穿着同样的皇子专用的橘红色雨衣, 不过四大爷披在身上的那块皮子是蓝灰色的,和他身上的这块褐色的不同,但整体上依旧能看出是兄弟俩, 与旁的侍从不同。甚至到了御驾所在,周围人一看雨衣的样式颜色,就能将皇子给认出来。
不过,四哥应该是消瘦了,身上披了好几层都显得单薄。不比他当了一年闲人,看花赏月、读书习武、踏青寻幽,又有娇妻稚儿相伴,肩膀胸脯都厚了两分。
“四哥如何可要缓上一缓”八贝勒喊道。他的声音飘散在雨丝当中。
四贝勒的马慢了两步,跟老八并列,但也仅仅是慢了这两步而已,整体速度依旧是很快的。“早些到了,也好早点安心。”四爷说。他的嘴唇抿得死紧,这些词语像是从牙缝里漏出来似的,甚至八贝勒还从中感受到了似有似无的颤抖。
他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劝,只是从马侧解下一个皮囊,递了过去。皮囊里装的参汤,还是昨天凌晨在驿站熬的,也许是路上的水不好,总带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于是四大爷喝了一口,就蹙起了眉心。又凉又苦又腥,他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参汤。但是这次局势诡谲,他们出来得急,又是接连三天骑马赶路,每天颠簸五、六个时辰,若没有这一口是真的难以支撑。毕竟,就连他们带出来的侍从,也已经因病留在路上两个了。其中就包括四爷贴身伺候的苏培盛。
在马背上本就颠,又灌了两口呛了一口,四爷就将皮囊还给了八贝勒。还的时候不免速度放慢,于是四大爷的目光瞟见了跟在老八身后骑马的周平顺。不得不说,周平顺在马背上的样子,可半点不像是个太监。他身体健硕,状态看起来比正儿八经的侍卫还要好,若不是那张圆圆的没有胡须的脸过于有特点,说他是个行伍之人都有人信的。
四大爷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他当然没有嫌弃苏培盛的意思,那毕竟是跟了他许多年的忠心耿耿的奴才,然而每次看周平顺一片坦荡的眉眼,他又忍不出生出“周平顺大约过得比苏培盛如意许多”的想法来,而偏偏“周平顺是老八的武师傅,是值得老八厚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