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城出发的赈灾队伍,就带着沉重的马车,走在因雨而泥泞成浆的道路上。车轮被大雨冲刷得能够照出人影,而车辙几乎在形成的瞬间就化成了狭长而浑浊的水坑,然后被将士的靴子一脚踩平。
赈灾的使臣是富察马齐。因地震主要受灾的是房屋人口,这次主要带出来的是银两而非粮食,合计超过十五万两装了整整九辆大车。别看京里的爷们几千上万的银票随手就拿来分红,这就跟后世开几百万几千万的支票似的,看着容易罢了。真换成了等量的现金,一样得荷枪实弹地押运。
马齐大人此时还不是将来显赫的外戚,是靠着三代人实干起家的二等贵族。马齐的祖父从军入关,打了几十年的仗,也才累功封了个男爵爵位,在清初一众军功铁帽子王和开国五大将的光辉下并不显眼。马齐的父亲转向当了文官,靠着清廉的作风被提拔到户部尚书财政部长的位置上,然后在给三藩之战做后勤的时候累死在岗位上了。然后就是马齐自个儿,依靠死去父亲的荫蔽入朝,从小小的员外郎开始,历任工部郎中、工部侍郎、佐领、侍读学士、山西巡抚、左都御史、兵部尚书,如今就在他爸爸曾经累死的岗位上户部尚书。
看马齐这个履历,四十岁,六部里面呆过三部,且又掌过兵又外放过地方,妥妥的将来的大学士,是要入阁拜相的。毕竟,相比尾大不掉净出纨绔的开朝大贵族,马齐这样能干活的新贵,在皇家看来可要顺眼多了。
富不过三代,但若是三代都没有败家,那就是要跨越阶层了。富察家就是在跨越阶层的关键点上。
马齐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他若是踏错了一步,家里就还是那个二等贵族。他若是能在相位上善终,那富察家便跻身一等贵族的行列了。
然而康熙朝的尚书并不好当,像这种大灾降临的时候,就得亲自跑灾区。大地震后的山西可不是他当巡抚时候的山西,这还没进震中区域呢,官道就出现了好几处断裂,沿路两旁的茅草屋全军覆没,唯有大户人家的砖瓦房还能在大雨中勉强站立,就连驿站都不能住人了。
若只是艰苦也就罢了,偏队伍里还被塞进来两个金尊玉贵养大的皇阿哥马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牵动缰绳,让自己的坐骑在空档处行得慢一些,如此等两辆银车超过了他之后,就见一辆黑色的小马车在甲士的包围中来到了他的身边。
“二位爷,还有三个时辰才能到驿站,今儿要到子时才能歇下了。”马齐凑到车窗外,对着车里说。雨水从车厢的四角垂落,仿佛四根银线。
车窗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冷硬的少年的脸。“救灾要紧,赶路吧。”
马齐苦笑两声,四爷倒是个干实事的主儿,不给他添麻烦,然而他怎么觉得肩上的压力更大了呢
接着四阿哥的冷脸边上凑过来另一张和蔼一些的面孔。“马齐大人淋了许久的雨,不如上车来歇歇虽然车上颠簸,但好歹挡雨不是”
马齐在心里衡量了一阵,觉得歇上半个时辰不算渎职,于是从善如流地谢道“那便多谢八爷了。”
富察马齐脱了蓑衣上车,含了八爷的药丸子,又灌了一口清水。路上条件简陋,连热水都没有,只有放了两天的凉白开。昨天没找到歇脚的地方,没烧热水。“让两位爷受苦了。”富察大人连声讨好道。
许是因为这几天赶路确实辛苦,四爷只说了句“无碍”,更多的时候是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身上的绸衫三日没换了。八爷看上去精神头还好,也是穿着有些味道的脏衣服,还能笑着说“屁股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