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善也被“大俗即大雅”一句所动摇,想了想,嘴硬着道“随便你吧,反正也是你丢人不是我丢人。”
话虽这么说,却站起来为张裕洲磨开墨了。
他们两个谈话,皆屏退了左右,趁张裕洲写着,武善推门叫来谭泉,谭泉进来行礼,正好那头也写得了,夫妻二人并肩赏了赏,交给谭泉让他拿去制匾了。
张裕洲偏是个沉不住气的,又写了两张,让人取梯子来,先等不及把红纸贴在门楣上了。
武善笑个不住,说他这是“狗窝里没有剩馒头”。
进来心不在此,折腾了这半天,才静下心来细打量书房内的陈设。
看着看着,发现东墙上挂着一幅篱田池鱼图,后头张裕洲的字,题着一首陶潜的归园田居,武善瞪大了一双凤眸,指着图惊呼道“这是袁师兄不是不让人挂他的画么”
所谓师兄者,袁珉袁夔安是也,这一回不比前世,二人无师徒授业之实,袁夔安坚持不敢冒领“先生”之名,故而两人各退一步,以师兄妹相论就是武善和张裕洲闹得最僵的时候,这两个知己也没断了往来。
武善有此一言,确实不是无的放矢,袁夔安的怪脾气数不胜数,其中一个就是不肯让得画的友人裱挂自己的画,说“拿银子买去的我管不着,若是有得我赠画者挂了起来,从此打死不再往来”。
听她提起,张裕洲抬头看见这画,自己也忍不住一笑,解释道“这是我故意臊白他,使人拿钱买来的,他回回看见都要气一场,偏偏又有言在先,拿我没办法。”
说着转念一想,又道“想来也怪不好意思的,既然提了,倒求元娘一幅画,也好把它换下来,免得夔安兄再生气了。”
虽说最擅也最爱画鱼,但有的东西一通百通,武善的工笔画也很拿得出手,一听他这么说,眼珠子一转,露出个促狭的笑来。
画不是立刻就得的,武善又憋着坏,权且应了下来,说一会儿再画。
也不早了,两人相携回到了世安堂。
胡妈妈不敢确定武善点汤面是单为整治赵妈妈呢,还是真就想这一口吃,晚膳就让人备的是热汤面和四五样浇头。
看到银丝儿汤面,武善不免想起小妹妹武静来,便多用了半碗,胡妈妈也因此得了世子爷的赏,功成身退。
碗碟才被撤下去,张世子就又被少夫人隔绝在东厢之外,说要精心作画,左右无事,他转悠了两圈,又去了外院书房处理公文。
武善要画的不是别的,正是“黄粱一梦”的典故书生以臂为枕,酒家黄粱未熟。底部画三两酒客,举盏高谈阔论,其上画梦境玄妙,云雾之间,是封官拜相、是娇妻幼子、是贬走边关、是险些身死,是人之一生千般跌宕。
虽说是玩笑之作,但武善画着画着,也渐渐认真起来,到最后几入化境。最后一笔勾上,落笔抬起头来,方知已经是华灯遍上,夜深俱寂。
似叹似舒长出一口气,武善又换了一支笔,将张裕洲的那首水调歌头录于其上,这才落款留印,大功告成。
“黄粱梦,未觉枕,只道真。一夕半生,荒唐痴怨总难寻。梦幻高谈阔论,醒后只影独身,难面个中人。莫耽浮空境,梦醒自重珍。”
相比于葛府宴席上互相刺探防备的两人,此夜执笔再看,早已是另一番心境,再看这一首小词,也依然是感慨万千。
当然,最多庆幸庆幸终究是未曾辜负,终究不算是醒后各自只影。想着想着似有感悟,将词的后半阙裁去,构思半刻,提笔改为“半生散去,前尘往事何必寻。梦幻鸾凤分飞,醒后恍悟己身,惜取眼前人。莫恐蹈覆辙,此情当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