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带着怜悯的表情,说我不过是被「母亲」捡回来的孩子,我和「母亲」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说完,那些人总是会密切关注我的反应,见我既不慌张,表情也不痛苦,便忍不住会露出遗憾的神色,像没有吃到东西的孩子一样,咂着嘴巴离去。
我从来没有问过「母亲」,她当时为什么会选择将我捡回来。
如今,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我看着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女人,忽如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死去之后,我做了十几年的梦。在即将被杀死的前一刻,终于又找回了活在现实中的实感。
杀死村民的鬼,后来被拿着刀的男人杀死了。
那个男人出现得悄无声息,好像从鬼身后的阴影里爬出来。他砍不断鬼的头颅,但将鬼的四肢一次又一次地削下来,最后终于将鬼制服,拖到屋子外面的空地上。
我当时已经几乎无法言语,只能靠坐在墙边看着这位迟来的斩鬼人。他很努力地为我包扎止血,一切都是徒劳。
我拜托他将我挪到门口,我想亲眼看到那只鬼的消亡。
尽管血流不止,在体内的血液都快要蒸发干净之际,漫长的夜晚终于出现裂缝,黎明的光线从群山背后溢出,天空逐渐放亮,面目狰狞的鬼在阳光的照射下痛苦地翻滚着,化为烟尘消失在我眼前。
“鬼的弱点,在于阳光。”男人低声告诉我。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都不好意思抬手阖上我的眼睑,表现出一点对将死之人的尊敬。
血沫混着碎肉在喉咙中涌动,我挪动嘴唇,问他
“延喜十一年912,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男人愣了一下。
“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我点点头,好像忽然有点累了,好像忽然安心下来,慢慢阖上眼帘。
我依然存在于世间。
有时候是村民,有时候是侍女,有时候是武家的女儿。
漫长又短暂的人生,像眨眼一样,闭上眼睛再睁开后,世界已变得截然不同。
在我的第一世,人们还无法理解鬼这种生物的出现。
到了我的第二世,人们开始摸索将鬼杀死的方法。
平安时代中叶,世间出现了第一只吃人的鬼。人类被鬼单方面猎杀了这么多年,到了室町幕府时期,终于出现了斩鬼人。
那是我的第五世,战国时代尚未降临,但幕府的势力日益衰微,各国的守护大名各自为政,隐约有股风雨欲来的兆头。
我出生在偏远的山村里,家里的兄弟姐妹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我排行老七,于是大家都叫我阿七。
村里有一个习俗,到了晚上都要点起紫藤花的熏香。有谁家的小孩子不听话,就会被大人吓唬,晚上会有鬼从山上下来,专门叼走不听话的小孩。
村里大一点的孩子喜欢讲鬼吃人的故事,晚上大家挤在一个屋睡觉的时候,胆小的总会吓得瑟瑟发抖,但愈是害怕,又愈是想听。
我总是在故事还没讲完的时候就睡了过去,到了第二天早上,便会有人抱怨我性格无趣,久而久之,“无趣的阿七”这个称号就传扬了出去。
那个年纪的孩子,若是没有可以取笑的对象,就像年幼的虎崽子,没有可以磨牙的骨头,浑身上下都痒得很。
我的邻居是个沉默寡言的鳏夫,年轻时左腿染了疾病,走起路来有些怪异